思昭虽然按太医嘱咐,在府里休养,但六疾馆是他力排众议,一手办起来的,在病中也没撂下这事。每天都有人送消息来,那里有多少病患,情况怎样。因为收的病人多了,花费的食物药物也多了,又要把先前闲置的屋子腾空。这些人力银钱,都是天璇府出了大头。思昭过了遍清单,交给手下去办,只做了这事,就觉得头痛。他不想下人大惊小怪,自己回房吃了安神药,躺下睡了。
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天都暗了。这时他头不痛了,补了觉,也不困了,就叫人点灯。下人点了蜡烛过来,说,“殿下,苏先生过来了。”
思昭惊讶说,“他什么时候来的?”听说是下午,又问是为什么来的。
下人回禀,“苏先生听说殿下睡了,就没说什么。”
思昭问,“他说什么时候再来?”
那人说,“苏先生没走呢,一直在花厅等着。”
思昭这就叫带人过来,一转念,吩咐了几句,自己躺回床上。没过多久,就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说,“苏先生,您去看看罢。”,又听到苏远芳的声音,“不是说过于劳累么,怎么又发起烧来?”声音中掩不住的忧虑焦急。
思昭闭着眼,听到房门打开,有人过来坐在床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两指搭在自己腕上。他把眼睛睁开一线,看到苏远芳侧身坐着,正全神贯注地号脉,过了会儿,放开手,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俯下身想翻自己的眼皮。
思昭一抬手,已经握住他手腕,叫了声“远芳”。
苏远芳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挣,没挣开,“你什么时候醒的?”
思昭笑着说,“你进来时我就是醒的”,又说,“我病了那么久,你才过来,可不能一见面就教训我。”
远芳见思昭虽然在开玩笑,但面容憔悴,脉象细滑,这个却假装不来,愠道,“既然病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思昭只拉着他的手,把他右手手指一根根展开,摩挲着指尖指腹,说,“又不是大病,我故意装得重点,传出去叫你担心了,才肯来见我。”
他这样半真半假的说话,苏远芳总是不知道怎么应对,隔了会儿,才说,“你在城外建了六疾馆,为什么不告诉我?”
思昭一愣,笑着说,“也没故意瞒着你。你现在知道了,也是一样的。”他把手放开,“从前文惠太子也建过六疾馆,只是没能办下去。我们这些人,平时受百姓供奉,到了要紧时刻,就该体恤穷人病人。这事我早就想做,不单是为这次疾病的缘故。何况……”
苏远芳问,“何况什么?”
思昭叹了口气,“何况那天我强人所难,惹你生气。要是再让你以为我有心市恩,又有什么意思。”
远芳正要说“我怎么会那样想”,却想到那天自己不听思昭说话,自行走了,要是他那时提起这事,自己说不定真以为他在挟恩求报。这样一想,就越发的惭愧,说,“思昭,那天你说得对。学医是为治病救人,贫富贵贱,怨亲善友,都要一视同仁。我为了私怨,不顾几百人的性命,是我做错了。”他既然来见思昭,就是下了决心,但说到这里,还是停下了。思昭也不催,只是看着他,耐心等着。
远芳见他目光温柔,神色间又带了些歉疚,几番犹豫,终于说,“这病虽然凶险,但不是不能医治。”
思昭听他亲口说出这话,心里顿时一松。他知道苏远芳能退让到这地步,一定经过了极大的挣扎,这时既感激,又怜惜,柔声说,“你放心。你给了药方,等疫情去了,我一定求父皇下旨,撤了宗法制和归齐令。”他以为苏远芳是带了药方来的,却听对方说,“这病不能用药治,明天你叫太医院的医师去我的住处,我做给他们看。”
思昭有点奇怪,“不是用药么?”
远芳说,“不是。是其他法子。”
思昭心想,以苏远芳的身份,本来就不能去给皇帝诊治。既然他让其他医师去学,那就再好不过,说,“我明天一早安排,午前就跟他们一起过去。”
苏远芳摇头说,“那地方脏得很,你还病着,不能去。”
思昭也不勉强,“好。那我让他们自己过去。”
两人定好了时刻地方,远芳想起身,又被拉住。思昭靠在床上,抓着他手臂,笑着说,“你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你要是走了,我再不舒服,可怎么办呢。”
远芳明知思昭真有了什么病痛,不知道多少太医赶着来看,但听他这样温柔地求恳,还是心中一软,坐了下来。
思昭看到他的手放在床边,就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说,“你要等我睡着再走。要是吵醒了我,那就走不了啦。”
远芳看着他闭上眼,眉心舒展,低声说,“是了,我等你睡了再走。”
思昭没了心事,睡得就很安稳,第二天一醒,就觉得身边有人。他也不睁眼,伸手搂过去,嘴里说,“你一晚上没走么?”
那人被他一搂,吓得跳开一步,跟着就捏着嗓子说,“思昭哥哥,我正是一晚没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