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天,大街小巷的告示都贴出来了。有识字的大声地念,说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各家各户按人头数领药,又说城外建好了六疾馆,可以把病人送去。
通告发出当天,领药的地方已经排队了,六疾馆那里却没什么动静。思昭想到了会是这样,预先安排好人手,挨家挨户去问,先找得病又没人照料的,家里穷没钱请大夫的。那些人左右是等死,听说过去了还有人给治,就肯了。再找病人多,顾不过来的人家,掰开了揉碎了劝。花了那么大功夫,馆里才多了二十来个病人。不过万事开头难,等有人把病患送过去,看到那地方照顾得不错,也有郎中来看病,回去后一传,陆续就有其他人把患者送过去了。
苏远芳也听说六疾馆在招郎中,但他这几天的心思都在那匹马上,管不了别的。好在那匹马虽然一直恹恹的半死不活,倒也一直没死。他知道这病马多活一天,就多一分治病的把握,心里很是鼓舞,但当真可以治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却还是难以决断。
这天他从外头回来,听到一声骡嘶,有辆车经过,车厢用白布挡得严严实实。只有送得瘟疫的病人时才会用这种车,其他人见了都躲得远远的。苏远芳正要让开,赶车的见了他,叫了声“苏先生!”
远芳见那人是个认识的,城西卖果子的朱大。朱大看到苏远芳朝车厢看,脸上就有些不自在,说,那是我兄弟,这就送到城外去。
远芳点头说,送去那里有人照顾,好过在家里,又照顾不过来,自己也容易染上。
朱大听了这话很欢喜,“苏先生也这样说,那就没错了。我天天出去卖果子,家里实在没人看。也是听说那边大夫不错,才送去的。”他见了苏远芳,像想起来什么,又说,“我老娘为这事哭了两天,骂我不顾兄弟。先生要是能一起去看看,回来后说那地方好,给她老人家安个心,那就最好了。”
苏远芳知道很多人都会担心,怕至亲送去了没人照料,他自己也是想去看看,就点头答应了。
朱大很高兴,让出个位置给苏远芳坐,然后挥鞭赶骡子走,一路又跟他说话,说官府给的药倒是管用,这几天少有听说病倒的,但那些已经得病的还是只能挨命,摇头说,“连宫里都得的瘟病,要是能治,那些老爷们可不早该治好了。无法,无法”,唉声叹气,非常愁苦。
远芳不作声,转头看着道边。走了大半个时辰,骡车停下。他看那地方是一连几进的房子,当中围着个院子,里外打扫得还算干净,墙根瓦上,都有新修补的痕迹。
车一停,就有人迎上来,“两位爷是来送病人的?这边。”
远芳与朱大跳下车,跟那人进去,就看到院子里拉满绳子,挂着床单被褥。那人先给他们两副帕子遮住口鼻,又领他们拿了副担架,回到车前。
朱大打开帘子,苏远芳看那病人只有二十出头,两层被子下露出个脸,张着嘴虚虚喘气。他帮朱老大把人搬到担架上,只觉得那人轻得异乎寻常,熬得不剩什么重量了。
先前那人指点他们把病患抬进屋,又带他们去洗手,还叮嘱说,病人在家用过的东西要么烧要么埋,两床被子要是留下,他们可以帮着烧了,要是不留,也不能再用了。说完这些,才领他们去登录姓名年岁,户籍住处。远芳听了这些,心里暗暗点头。他和朱大安置好了病人,正要离开,经过一间屋子前,却听到里头有人大声吵闹。
朱大是个热心的,停下了往里看。屋里摆着张床,床上躺着个七八岁的小孩,两个帮工正要摆另一张床,被个汉子拦在跟前,赶鸡赶鸭一样朝外扬手,嘴里还嘘嘘出声。朝他扬手的方向看,有个妇人站在那里,紧紧抱着个更小的孩子,眼神仓皇,茫然无措。
朱大看不过去了,踏进屋里大声说,“老哥,你赶她做啥?”那汉子看到有人出头,愣了一下,随即嚷起来,“这娃娃又不是齐人,咋能跟我娃娃放在一道!”
妇人听到这话,抬起眼,声音细弱地嗫嚅着,“他爹爹是齐人,是齐人……”
那汉子说,“就算爹是,娃娃也不是!”
远芳听他们这样吵,再看那妇人的样子,已经明白了。这时有不少北燕妇人为着生计,在齐人家里做奴婢或妾侍。按宗法制,这些女人要是生了孩子,无论男女,都跟母亲一样是贱籍,没出生就先低人一头。他听那汉子叫嚷的越来越不堪,就要过去把那妇人拉开,忽然听到后面一叠声的“借光”,有人正用力挤进来。
两个帮工看到有人过来,忙过去把前因后果说了遍。那人看着像是个管事的,脸上很和气,听完了,上前先做个揖,对那汉子说,“大哥,这地方人多屋子少,房里还得加床。咱们可是早就说好了的”
那汉子脖子一梗,“就说要加床!也不能让我娃娃和那种人同住!”
管事的一点都不动气,好言劝他,“这位大嫂的孩子呢,得的也是这病。您行个方便,两个孩子住在一起,彼此还能做个伴儿。”
那汉子却不肯就台阶下,还是嚷,“谁要跟那贱种做伴儿。这是官办的地方,咋什么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