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忙要扶起她来,却扶了一个空,突然惊醒,哪里有容音?
再想这么多年,她和皇帝经常睡在一张床上,确实没听他在梦里叫过容音,但皇帝睡觉一向安静,而且他一般睡得都较沉,不怎么做梦,所以她没在意,那时魏湄听见他叫了两个名字,还有他做关于璎珞和她的噩梦,都绝非常态,所以那时她和皇帝自己都很诧异。当日在玉京园里她曾叩拜容音的牌位,而皇宫里连容音的牌位都没有,皇帝允许魏湄去长春宫祭拜,但他自己还是不去。这才明白了一切,原来,皇帝是觉得容音并没有原谅他……冲口而出,道:今晚您就在这里睡吧!
就在此时,李玉从屏风外匆匆进来回道:皇上,玉京园刚来人报讯,说傅恒大人摔伤了,半个月不良于行,不能出门。叶大夫已去看过,没什么大碍,只说养着,请皇上放心。皇帝和容妃都吃了一惊,容妃忙将碗放回几上,问道:摔伤?怎么摔伤的?李玉便道:听说是福隆安小少爷淘气,从树上摔下来,傅恒大人去接他摔伤的,孩子没事儿。
皇帝怔怔地看着容妃,还是如堕梦中,容妃示意一旁立着的阿依和罕古丽下去,然后一笑,拿了一碗藕粉,坐在榻边,一边调,一边说道:皇上,您梦见了先皇后娘娘?皇帝吁了口气,道:你怎么知道?容妃道:你刚才一直在叫容音容音。皇帝看着她,掉下泪来,道:容音说,她和朕未能践白首之约,她原谅朕了。容妃点点头,不说话。
皇帝长叹了口气,道:是朕的错,不然,你也不会中途离开。容音摇摇头,道:皇上,是臣妾没有尽到一个皇后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于国于家都心存愧疚,没能照顾好您。皇帝落下泪来,道:不不,那不怪你,是朕对不起你,你原谅朕了吧?容音微笑着伸出左手去,拉着他的手,举起右手,给他擦去眼泪,柔声说道:是,皇上,您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太操劳国事。臣妾会日日为您祈福。说着放开他,盈盈下拜。
皇帝笑起来,摆摆手,叫李玉下去。容妃于是又拿起藕粉来调。皇帝摇摇头道:傅恒啊,成天不着家,回家还摔了,明儿叫折子往他家里送。容妃也笑起来。刚才的伤感一扫而空。皇帝将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摸了摸容妃的手,容妃于是一笑。皇帝道:怪不得梦见容音了,她这是放心不下啊。
只见自己身上盖着薄毯,德胜还在另一头打扇子,那头墙上挂着金人王庭筠的《猫趣图》,陈旧黯淡的绢本,灰蓝色的山石,细弱的白色小花,柔软的草丛里卧着一只圆滚滚的白猫。那猫仰首向天,只能看见一只神秘的浅黄色猫眼和上翘的胡子,围在身上的尾巴作烟灰色。这边方几上放着黄地赭绿彩福寿纹大盘,里面摆着豌豆黄、驴打滚、开口笑、芸豆卷、茯苓饼等,容妃正从阿依手里的托盘里,端出两个绿彩游龙戏珠碗放在桌上,里面是藕粉。榻对面是一大幅墨笔屏风,水气濛濛中疏落的湖景楼台,古雅清淡,正是他自己所画的《瀛台胜景图》。
坐在一旁给他捶腿。德胜在一边转风扇。皇帝十分舒畅,闭着眼睛假寐,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起来,只见容音向自己走来。他十分诧异,忙问道:容音,你回来了?
容妃后来又写信告诉璎珞,说皇帝自己在天黑后回紫禁城去了长春宫几次,每次李玉都守在外面,不知道皇帝在里面做什么,但应该就是和先皇后娘娘说说话。每到这个时候,
容妃道:先皇后娘娘最放心不下的是您。然后继续调藕粉。皇帝吁了口气,道:你和她说的一样,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梦见容音,可见现在她是真地原谅朕了,才会入梦。皇帝的语气淡然,容妃却觉得心里猛的一恸,停了手,原来这么多年,他都没梦见先皇后啊?!因她不问容音的事,知道福康安身世之前不问,知道之后更不问,皇帝和她说的也少,她完全没想到,怎么他和顾沁也有日子了,竟然也没梦见先皇后?!
这个夜晚,姜姜睡在容妃和皇帝中间,三人一夜好眠。姜姜出宫的时候,容妃将这个晚上的事写在信里告诉给璎珞,璎珞和傅恒都很是意外又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了,他们二人也不知道,因他们也是尽量避免在皇帝面前提容音,除了说事。自此后,姜姜几乎每个月都要入宫。
皇帝诧异地看着她。容妃道:是,本来臣妾今晚要带着姜姜睡,如果皇上不介意,那么小的孩子能占多大点儿地方。皇帝向门外看看,然后道:朕明白了,是因为姜姜进宫。容妃早就是这么想的,于是点点头,微笑着将手里的碗递给皇帝。
容音微笑着一福,道:皇上,许久不见,您还没有忘了臣妾啊!皇帝道:朕怎么会忘了你呢!又道:傅恒,傅恒他如今是朕的军机之首了,你高兴吧?还有璎珞,璎珞,她在照顾傅恒,你放心吧。朕终于成全了你当日的请求,你高兴吧?容音微微一笑,道:多谢皇上,傅恒很好,璎珞也好,但容音还是有遗憾。皇帝看着她如怨如诉的眼睛,那里面有点点泪光,心里一恸,喃喃问道:什么遗憾?容音也看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道:皇上,在臣妾心里,最重要的是您,您是我的夫君。臣妾和您是结发夫妻,却未能践白首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