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给你们打包,你们路上带着点,免得还没跑出上海,就给饿死了。”
“呸呸呸,新年头一天,哪有说死字的,不吉利。”
春生听着面前两人一唱一和,笑着低头吃她的饺子,饺子是三鲜馅的,她一咬,从嘴里扯出一枚硬币来。
“我差点以为谁咽下去了,怎么都没吃到的,原来是在你这儿。”沈幸安左右瞧了瞧,“小春生真是吉祥物,她一来,这里有年味了,还有好运气了。接下来一年都是好运气。”
春生从小坏运气惯了,总被骂扫帚星,她遇上春生,遇上安姐,不知道要花多少的好运气。倘若可以,她想透支这一生里所有的好运气,给春生,给安姐,给她们为数不长的相处日子。
冬青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后摇着春生的肩膀,让她转向自己这面,“生生,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春生迷糊着应了,她酒量不行,只喝了一杯,脑袋就晕乎乎,想睡觉了。等太阳的时候,春生熬不住,靠在冬青的肩头,安稳地睡了过去。
春生听着冬青的叫唤,朦胧睁了眼睛。
“太阳,太阳出来了。”
“好刺眼。”
“刺眼才好看,万丈光芒,谁都看得见它。”
那是二十世纪的第一个黎明,是光绪的第27年,是春生和冬青过的头一个新年。冬青握着春生的手,踩上台阶,到台阶的最高一层,到她自认为高的地方。
冬青指着天上的太阳,她背对着光,春生被照得晃了眼睛,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说:“将来我也要成为它。”
成为太阳,站在最高的地方,叫所有人都看得见。
“成为太阳之后呢?”
冬青下了台阶,三步并两步,几乎是从上头跳下来的,她拉着春生的手,“之后,之后我就带你去吃山珍海味,带你回我的老家看风景,你没见过,那里的山、树、花花草草的,都比这里好看多了。上海,总是没有人情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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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而至,春生还没找到工作,就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冬青买来画板画纸和便宜颜料,春生说,她在别人不要的报纸上画就行,反正只是打发时间用的。
冬青说,春生像个误落破巷子里的小艺术家,才显得和这里这么格格不入。
她还说,她希望春生这一辈子都和这里格格不入,希望春生只是过客,路过此地,不要停留太久,这里会吃人,进来了,就桎梏住了,出不去了。
只是她从不在春生面前说这些。
中午回家的时候,冬青没在房间里找到春生,敲了安姐房间的门,没有应答。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最后在厨房里看见了。
春生手里拿着柴,脸和手上全是黑黑乎乎的,“我今天生日,想煮面条的,我一碗你一碗。”春生一双棕色眼眸含着打转的泪,“可是我点不起火,怎么打都打不着。”
“上次只教你煮面,忘记教你生火了。”
从前生日总在富丽堂皇的地方,满桌子的珍菜,蛋糕都是两层的,单是蛋糕上摆着的蜡烛都比这面条贵。
春生想来想去,前前后后积攒着的委屈和难过统统一道压在心上,泪珠子往下坠。
冬青蹲下身子,用手抹了她面颊的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生日,我给你煮面。”
冬青请春生回了屋子,自己跑去房东家借了枚鸡蛋,往春生那碗面条里卧了蛋,再端去楼上给春生。
“我从小不知道哪个日子出生的,也没过过生日,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你将就这一次,下次我一定给你过个好些的生日。”
春生早就擦干了眼泪,她看到藏着的蛋,眼圈又红了,“没关系,这样就很好了。”
“快吃吧,再不吃面条可要坨了。”
“冬青,以后你就跟我一块儿过生日吧,我是这天生的,你也是这天生的,咱两就是同一天的了。”
春生把自己的蛋拿筷子扯成两半,夹了一半给冬青,“大家都生日,鸡蛋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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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从前去小上海时不带她的琵琶去,这几日却是日日背着,她哼着小曲回来,好心情写在不遮掩的脸上。
春生问她:“最近怎么背着琵琶去了?”
“有个老板喜欢听,点我给他弹,他是会听的,比那群坐在下头喝酒吹哨的男的好多了。”
“生生,他还给我小费呢,出手阔气得很,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买得起房子啦。”
“等我们老了,就在自己的房子里,然后我们就坐在门头手牵手晒着太阳。”
想象里的未来日子总是好得不得了,拿五颜六色的彩笔一画,什么都有。她们在脑海里搭建高楼,自己的脑海总是不要钱的,不多添几笔反倒觉得亏了。
冬青回来的时候多半是深夜,春生靠着冬青的臂弯,两个人不说话,春生听着冬青平稳的呼吸声,轻轻问她:“冬青,屋外头是不是开了白玉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