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世尧的来访不无道理。
数十年朝夕相处,杨蕙早已看清周世尧俊逸笑脸下如魔鬼般蛰伏着的扭曲心性——这人似乎将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奈何这份掌控欲又极其微妙,瞧起来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杨蕙生性喜好自由,常常在外头昏天黑地地胡闹,周世尧却从不多加管束。哪怕狐狸因此惹来不少祸端,他也不管不顾,甚至笑yinyin地作壁上观。
可等到杨蕙对某事某物格外上心之时,双生子般敏锐的直觉和多疑的性子总能让这人察觉出异端来。
要知道,周统帅向来是个惯于掌控全局的Yin谋家。杨蕙料到华北遍布周世尧的耳目,或许这人一时兴起,只消几刻钟便能查清他在舞厅究竟搂了几位妙龄舞娘柔若无骨的腰肢。好在周世尧从未将此事挑明,杨狐狸自然不甚在意,只有在周世尧偶有过火时才会恼起来,骂他早该收敛收敛那过分古怪张扬的占有欲。
与他们在糕点店前偶遇的那位酒友恐怕正是周世尧眼线中的一员,所以一转眼,杨蕙与陌生男人私会的消息就传到了周世尧耳里。
祝箫意素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抛头露面的行政公务皆由省长代劳,可那酒友就算没能识破祝长官的身份,也只需将祝箫意的外貌与周世尧描述一番,这处处留心的周统帅立即便能察觉到端倪。
杨蕙是个谁都拘不住的主儿,周世尧难得见到他对人如此上心,心中顿生警惕,颇有些自身威信遭到挑战、掌控权受到撼动的意味在。
于是他这一来,原本暖融融的包厢内顿时连空气都凝结了。
还是杨蕙反应快,当即露出一抹惊喜又无辜的笑容来:“世尧,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还要瞒我到何时?”周世尧喊人加了副座椅碗筷,堂而皇之地在杨蕙身旁的位置入了座,脸上俨然是兄长般暖煦的微笑,“怎么,南絮还想当着我的面金屋藏娇不成?”
杨蕙眼波流转,下意识瞥了一眼被含沙射影讽作“娇”的祝箫意,脸上却作出被逗笑的表情:“你要来,我哪会拦着你?这不是凑巧遇上了祝长官,想着和他叙叙旧么?”
“哦……祝长官,久仰大名,”周世尧的目光这才转到祝箫意身上,那张俊朗的脸上笑意更甚,“没想到南絮会与黑龙江军政总司令的关系如此要好,这倒让鄙人颇感诧异。”
他们先前虽碰过面,却碍于种种原因没能结交,如今竟在这般尴尬的处境中正式会面了。
祝箫意依旧端坐着,闻声不冷不热地抬眼道了一声“久仰”,细窄的瞳孔在茶褐色眼瞳中犹如一颗嵌于琥珀中的深邃黑斑。
说话间,已有用白瓷装盛的官燕、宫门献鱼、凤尾桃花虾与鸳鸯酥合、豌豆黄、蜜樱桃等蜜饯点心流水似的呈上来。满桌佳肴美馔鲜香扑鼻,席间三人却暗chao汹涌,心思各不相同——祝箫意摆着万年不变的Yin沉冷面,杨蕙脸上挂着明媚的微笑,暗中却在咬牙切齿,倒是周世尧笑得愉快又轻松,眼底恶意似有似无。
这周世尧……就是来闹事的!
果然,周世尧没过多久便悠悠地开口了:“不知祝长官来北平这一趟……是有什么打算呢?”
“只是来京城逛逛。”祝箫意语气疏离。
周世尧转过眼来,挑衅般直视着祝箫意,一对瞳珠漆黑如墨,Yin恻恻的难以透光。每当他促狭地眯起双眼,那冰冷的、轻慢的目光便像极了来自恶龙的倨傲的审视。
“是吗?祝长官怎么可能只是来这逛逛?就连旧时的皇帝老儿都知晓微服私访的乐趣,毕竟家中的景致看厌了,只觉得江南的美景美人玩赏起来才别有一番风味,”他双唇抿起一点微弱的、带笑的弧度,“最好再偶遇几位不谙世事的江南美人,花前月下一番幽会,花几两银子就哄得人家心花怒放芳心暗许,就算是有主的姑娘也能一并糟蹋了,岂不美哉?”
这夹枪带棒的腔调活脱脱与杨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短短几句话便将杨蕙与祝箫意Yin阳怪气地讽了个遍。
饶是祝箫意心性沉稳淡漠,此时也厌极了周世尧弯弯绕绕、明嘲暗讽的行径。他眉心紧皱,有如悬针,已有酷寒之意自Yin霾密布的眉眼间隐现,线条冷硬的薄唇更是微微抿起,俨然意欲开口。
可就在这时,小厮敲门进了包厢,低眉顺眼地将一叠报纸送到杨蕙手上:“杨先生,您要的晚报。”
杨蕙接过报纸来,对那小厮露出一抹颇为亲热的笑容:“多谢。”
再转过脸,他将手中报纸抖了抖展在膝头,一面随手翻阅,一面笑道:“唉呀,好端端的一顿饭,周世尧你这冤家,又在和祝长官瞎说些什么?一会儿惹得我连看报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自周世尧一出现,杨蕙便在拼命想法子——他必须打消这人过重的疑心,再将这蓄意来闹事的家伙支开!
可是……周世尧从来都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他们对彼此的性格早已熟悉到……光是看眼神便能领会对方的心思。
在华北活动多年,杨蕙有着自己的人脉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