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箫意眼睫翕动,微缩的茶褐色眼瞳有着琥珀般冰凉而透亮的质感。
“……三姨太?这是什么意思?”这仿佛是他平生话最多、语速最快的一回。祝箫意的视线转向杨蕙,嗓音已然染上了愠怒似的暗哑,“哪家的?……周家的?”
“没有的事儿!”杨蕙的狐狸眼微微睁大了,错愕中夹杂了些许恼怒。
他侧过脸来,重新面向身后的祝箫意,目光却自周世尧那位唐突的酒rou朋友面上轻飘飘地扫过。
杨狐狸两颗湛蓝的眼珠生来灵动狡黠,有如通灵的碧玺,此时眼波流转,眉眼中的狐媚气却荡然无存,倒有某种酷烈的警告意自眼波中崭露,霎时将对方震得一愣,终究没再敢吐出半个字来。
“这只是旁人的玩笑话,我也不知这玩笑为何传得像是人尽皆知,”杨蕙收回目光,同祝箫意解释道,“想必祝长官也知晓,周世尧有过两任妻子,皆是惊才绝艳的世家美人,可惜红颜薄命,两位小姐后来都在战乱之中香消玉殒,周统帅也没再动过续弦的心思。”
祝箫意垂着眼帘静静听他说话。
“那时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探周世尧,想知晓他是否打算再迎娶第三位姑娘进屋,却迟迟未见他有任何动静,”杨蕙娓娓道,他心知没有向祝箫意隐瞒的必要,以免徒生祸端,“‘三姨太’这外号就是在那之后传开的。”
“……是这样一回事吗?”祝箫意沉yin道,两道锐利的眼光直直刺向周世尧的酒友,眼神中半是探究半是提防。
那酒友终究常与周世尧接触,胆量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此刻被他锋刃般冷飕飕的目光一扫,胸中三分怯意尽数化作了脸上笑意:“杨先生说得没错,这的确是酒场上的玩笑话,只因我们从未见过有人能像杨先生一样与统帅亲近,哪怕两位嫂嫂也没能……”
没等他说完,杨蕙立刻接过话来:“周世尧自小便与我相伴左右,我俩就连进学堂读书时都是邻桌,他自然没有与我生分的道理,”他顿了顿,望向周世尧那酒友的眼神中带着锋利的笑意,“于是不知哪位闲人散布出流言来,道我是周统帅藏在屋中的第三位娇妻。我起初并未在意,可后来不知怎的……这流言越传越广,竟逐渐将我叫成了‘周家的三姨太’。”
其实,杨蕙将事实隐瞒了一小部分——周世尧薄情寡义,向来将妻妾当作谋权固位乃至消遣时间的工具。当初两任妻子的死讯先后传来,这人居然总能颇具闲情雅致地带着笑同他闲谈。外人皆夸周世尧是情深意重的铮铮男儿,只因这位统帅亲手将两位娇妻埋葬时悲痛欲绝,肝肠寸断,甚至两次都没能开设葬礼、宴请宾客。
可只有杨蕙清楚,周世尧骨子里冷血得不似常人,从未为亡妻落下一滴眼泪,就连替她们置办一场体面的厚葬都吝啬。
于周世尧而言,妻妾身亡不过失掉了几个并不算趁手的工具。弄死枕边人,再迎娶一位知礼数懂眼色的姑娘填补空位,不过周统帅动动手指头的功夫,比起应付官场和军中的刀光剑影不知轻松多少。
“三姨太”这绰号能够在华北的商政圈子里传开,背后的缘由杨蕙早有答案——周世尧多半默许了此事。这Yin毒又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心思缜密如茧丝,就连窝边草都不肯放过,借此摆的正是宣示主权的傲慢意图。
杨蕙最初并不在意——周世尧的控制欲蛰藏在两人看似寻常的关系下,并未影响他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也从未对他私底下寻欢作乐的行径产生任何阻碍,他当然没有必要为这等小事去触周世尧的霉头。
可是今非昔比,祝箫意的出现已然将他与周世尧之间心照不宣的平衡击得粉碎。
这也是为何杨蕙被人一喊作“三姨太”便手中一抖,差点连怀里揣着的桂花糕都没顾上。
因他曾经满不在乎的态度种下的苦果,终究还是报应到了他身上!
“三姨太”这不清不楚的绰号如今给祝箫意听去,如若他再不开诚布公地解释一番,必定会惹来天大的麻烦——一旦祝箫意等不到解释,抑或识破他在扯谎,多半会掉头就走,这辈子再不会对他有任何好脸色。
好在杨蕙为这番解释费尽了心思,将原委一一道出,十足通透坦荡,还有周世尧那酒友在旁迭声作证:“都是生意场上的玩笑,算不得数,我们也就私底下叫叫……”
听到最后,祝箫意面无表情的俊脸仍旧绷着冷硬的线条,浑身锋芒却收敛不少,总算是勉强信服了。
杨狐狸打蛇随棍上的本领了得。他与周世尧的酒友道过别,转头便变脸似的展露出一抹娇软的浅笑,手指搭上祝箫意结实的肩膀开始嘘寒问暖:“……祝长官好不容易来北平一趟,千万不要将这烦心事闷在心里,倘若再有困惑,直接问我便好,我杨南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祝长官下榻的旅店可是长安春?那附近倒有几家不错的茶楼饭庄,算得上是不易被外人打搅的……可供我们叙旧的好去处。”
祝箫意并不熟悉北平城繁华的街市,闻言神情淡漠地点点头,表示悉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