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野兽总能嗅到领地内入侵者的味道,祝箫意也能时刻感受杨蕙身边总残留着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是周世尧如影随形的Yin影。这位掌控华北诸省兵权的军阀统帅与杨蕙亲如密友,现今驻扎北平,已成龙虎盘踞之势。
蛰居北地的祝箫意本与周世尧交集甚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谁料最后会因为杨蕙生隙。
自那荒唐迷乱的一夜过去后,祝箫意送走杨蕙,接连数月没再相见。身为黑龙江军政府总司令长官,祝箫意军务倥偬,仅在偶尔闲暇时拿出那只篆刻着隽秀小字的银簪来垂着眼睫细细端详——那上面仿佛还残余着杨蕙发梢的淡香,只有将鼻尖贴近才能隐约嗅到。
饶是他再努力克制,脑中仍不时浮现出杨蕙言笑晏晏的脸庞与离别时满目的期盼。
他本就不讨厌杨蕙,如今竟还……对那狡猾狐狸生出些怪异的想念来。
也不知杨蕙近几个月都在忙些什么。祝箫意心想,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日程表上——诸事安排妥当,未来三至五日,他总算可以腾出些空闲时间来。
那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他们两人与周世尧芥蒂未生,只身前去北平的祝箫意也无独闯龙潭虎xue的孤勇意味,反倒像是给自己休了个难得的短假。
北平的商铺沿着琉璃厂、廊房、花街以及纵横交错的街巷胡同聚集,惹得无数财阀、政客、洋人以及或体面或落魄的王孙贵族在此流连。罗素集团旗下经营珠宝玉器、钟表以及高档衣料的洋行便如珠玉般缀在数十条繁华的商业街中,祝箫意知晓这些珠宝行背后都有杨蕙的身影,面对偌大的京城与茫茫人海倒也没有生出丝毫茫然。
他身着便装,像寻常旅人一样搭了一趟进京的火车,进站时已有等候多时的接待员替他将行李送进预订好的旅馆中。祝箫意心知副官早已提前为他打点好了一切,也没急着入住,反倒将接下来的目的地随便定在了东城区中最繁荣的莫里逊大街——那里邻近东交民巷,正是洋人与达官显贵们最喜光顾的商号聚集之地。
杨蕙曾说过——只要带着那只凤簪,祝箫意便必定能在北平找到他。因此祝箫意下了洋车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带着这只模样Jing巧的簪子进了街边一家珠宝行。
他未着军装,浑身肃杀之气被一身熨贴的便装西服收敛大半。
如若不与那对锃亮的茶褐色眼珠对上,此时的祝箫意看起来倒十足平和安静,酷似西洋肖像画中笔触细腻的政界贵族。只是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将他淬洗得不似常人,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军人的凌厉与强势,脊背更如劲松般笔挺,有着难以忽视的凛然之态。
珠宝行管事的领班嗅觉敏锐,本就不敢怠慢,后来一见杨蕙留予祝箫意的银簪更显得毕恭毕敬。他殷殷切切地将祝箫意引至楼上雅间,又添了些香茶与糕点,最后同祝箫意道:“贵客稍等片刻,一听闻您到来的消息,先生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祝箫意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这间雅室布置得有如英lun茶室,窗外是王府井周边繁忙的商业街道,不时有夹杂着京腔的吆喝声与外语隔窗传来。再往远去,紫禁城蒙着尘沙的外墙矗立于灰扑扑的房屋群之中,犹如一尊庄严却垂垂老矣的巨龙,镇纸般沉甸甸地压在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
祝箫意站在窗前,劲瘦颀长的手指捏着茶杯杯柄——他对茶没有太多讲究,却也知道这是上好的翠芽雀舌茶,闻来清香扑鼻。他浅浅地抿了几口,忽觉茶水入喉的滋味有如杨蕙清甜shi润的唇舌,饮尽后唇上还残留着口脂般醇润的触感。
这样无端的联想让他不免有些诧异与懊恼。他皱着眉犹豫半晌,最终将茶盏放下,转过脸去继续审视窗外这片算不上陌生、也算不上熟悉的城区。
他无疑是在打量他人的领地。
眼前的北平城有着整饬有序的房屋街巷,四通八达的道路却在略显晦暗的日光下浮着挥之不去的Yin霾。这是周世尧的领地,整座北平城仿佛被无数道青灰色血脉所贯穿,流动的商贩、车马和货品使街道像血管般不断贲张、搏动,仿佛城市之下镇压着一只心脏仍在迟缓跳动的活物。
这是一片青灰色的天地,奈何杨蕙一出现,祝箫意眼前便陡然增了颜色。
“祝箫意!”他首先听见的是杨蕙清朗又惊喜的声音。
祝箫意当即转过脸去。
一回头,他就看见杨蕙笑盈盈地站在了雅间门前,身着一袭绮丽的玫红色绣蝶旗袍,仅用一根斜插的银簪简单盘起那头漂亮金发。
祝箫意其实弄不懂杨蕙为何不像寻常男子一般剪短头发,平日里喜穿旗袍不喜长衫,有时却又觉得杨蕙这样很好看——比如此刻,几缕微卷的鎏金鬈发恰巧落在杨蕙白里透红的脸颊旁,让这狐狸足足像极了一个随便盘个发便冲出门奔赴约会的富家小姐,胸口甚至还在因为微喘而不稳地起伏。
“怎么隔了这样长的时间才来找我?”杨蕙喘着笑道,“我还纳闷呢……想来祝长官终究还是没把我给忘了。”
“最近恰巧休假,”祝箫意解释了一句,“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