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蕙是怎样机敏玲珑的人物?他是罗素集团兼权熟计的外交智囊,在外与无数只手遮天的权豪势要在谈判桌上周旋,在内斡旋富商世家与周世尧等新起军阀的针对,只是被祝箫意这样不冷不热地反问一句,他也毫不在意,摆出一副八风不动的笑脸来。
“若是解错了,那便是我学艺不Jing,自当罚上几杯酒,”他慢条斯理道,两只狡黠的眼珠绕着祝箫意悠悠一转,试图从男人端庄的脸上窥探出情绪来,活像赌桌上观察敌手的赌徒,“至于是几杯……就由祝长官你定吧?“
在酣红烛光的掩映下,祝箫意严肃的面孔松懈似的柔和下来:“倒也不必……继续罢,你说的‘Yin影’,究竟是什么?”
“听闻祝长官从小在俄国长大?”杨蕙不紧不慢地调整话题,“看面相,你不太像是斯拉夫裔。”
祝箫意敛着眼睑,端详手里盛满琥珀色圣詹姆斯朗姆酒的杯盏:“我是混血,杨先生,跟你一样。”
“但我可不像祝长官这样好运,”杨蕙抿唇笑道,“十五年前,冬将军可曾让你到哈尔滨俄租界去过一遭?”
“……你怎么知道的?”祝箫意倏地抬起眼睛来。
杨蕙不做回答,只是微笑着摇了摇纸牌,于是祝箫意皱起眉,瞥了一眼手中波光潋滟的酒杯,随后利落地仰起头,那锋利的喉结便在清晰的咕咚声中上下滚动,一杯烈酒当即见底。
“好酒量!”杨蕙笑眯眯地拿起酒瓶来,弯下腰给男人重新添酒,一缕青烟似的发丝自鬓角垂落,“我就喜欢祝长官这样干脆的人。”
他自然不会将这背后的故事告诉祝箫意——当初在莫斯科偶遇后,他特地借着养父的人脉查过祝箫意的背景。彼时意气风发的军校生恰巧从哈尔滨执行完秘密任务归来,杨蕙在街上遇见他的时候,他才刚从冬将军的办公室里离开。
也不知道祝箫意是否因此相信了他那套算命的鬼话。
杨蕙好整以暇地坐回去,心情愉快到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又听见祝箫意说:“你还能解出来什么?”
“你和冬将军关系如何?”杨蕙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这也是故弄玄虚的一种方式。
“不算好,也不算差,”祝箫意道,“怎么?”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心头那团‘Yin影’会是冬将军呢,”杨蕙遗憾地摆摆手,“虽然我没和他见过面,却也知道他是个不好相处的铁腕人物。”
说到这里,他给自己斟了杯酒,再将酒杯送至唇边,两瓣殷红的嘴唇微微抿起,朝祝箫意露出浅笑:“也罢,既然是我料错了,我便也跟着祝长官自罚一杯。”
他说得坦诚,这番笑容顿显温柔明媚,饶是原本提着戒备心的祝箫意也不免恍了恍神,旋即看着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了。等到放下酒杯来,他那染着酒光的两唇不点自朱,泛着shi润艳丽的鸽血红,竟如樱桃rou般软嫩诱人。
“……其实你说对了一点,”祝箫意的目光从他唇上轻飘飘地移开,“的确有某种‘Yin影’困扰着我,但这‘Yin影’……连我自己都不知是何物。”
“唉呀!”杨蕙喝酒上脸极快,听到这里就顶着一点醉醺醺的红晕笑开了,“那该喝酒的是祝长官你才对嘛,来,让我继续给你看看!”
几杯烈酒下肚,两人连谈话都坦荡了不少。祝箫意或许料到了他算起命来充其量只是个连蒙带猜的三脚猫,居然也没有过多计较,反倒像玩儿一样继续和他边抽牌边就着酒闲聊。
不像早前的针锋相对,现下的他们少了利益的隔阂。杨蕙隔着流光的酒盏偷瞄祝箫意端正的脸,发觉男人难掩煞气的冷厉五官竟被浮动的浅红色烛光软化不少,脸颊上也染上了些许薄红,连垂着眼帘思索的样子都显得格外乖巧起来。
这时杨蕙还没往喝醉那方面想——牛饮伏特加长大的毛子酒量能差到哪里去?于是他笑盈盈地继续给祝箫意添酒,刚添完这一杯,戏台那边便响起几声清脆的铙钹声,台前遮光的幕布“唰”地一声打开了。
“戏”开场了。
说是“戏”,这样华贵的地下沙龙哪来的戏给这些满身铜臭的jian商们瞧。戏台的装潢只是个摆设而已,到场的宾客来这里图的是地下拍卖会中待售的稀世珠宝、古董书画和某些在普通商行里绝对买不到的玩意儿。
杨蕙将包厢的窗棂推开,然后懒洋洋地倚着窗栏,回过头来朝祝箫意笑着招手:“祝长官,来瞧瞧,看这下面热闹吗?”
祝箫意果然放下酒杯走过来。有着斯拉夫血统的男人身量高大且结实,从窗棂边往外望时甚至需要微微低下头。杨蕙却当作没有发觉,细白的手指隔着空往戏台上指点江山似的一点,什么夏鼎商彝,秦砖汉瓦,佛像玉雕,官窑宋瓷,都让他挨个给祝箫意解释了一通。
“……当然,这些还只是开胃菜,接下来还有更有意思的,”杨蕙愉快地说,又侧过脸去看祝箫意的反应,“如何?祝长官期待吗?”
哪知祝箫意垂着眼睛望着下面,无动于衷得好似望着虚空,被他这样一问也只是发出一点沉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