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辞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预产期顺利出生,父亲焦急地等在产房外,衣袖和手指沾着彩色的粉笔灰。梦见自己在课本封面上写的名字是舒遇,张艳玲在做饭,父亲在监督他写作业。儿童节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园玩,拍了很多合照。除夕夜一起包饺子、看烟花,许下渺小的新年愿望。
梦里的舒遇依然成绩中游,相貌平平,但开朗热情,每天都有数不完的开心事。在家里备受宠爱,在学校有很多好朋友。
十八岁的时候他努力考上了本地的一本师范。那年暑假,张艳玲身体健康,父亲评上了高级教师职称,而他在兼职时遇到了喜欢的女孩。
但幸福美满的梦境在二十一岁的冬天停滞不前。舒遇目睹一场车祸,画面是铺天盖地的血。
舒辞挣扎着从梦中抽离,睁开眼,蓄满的泪水涌出来灌进耳朵,像溺在混浊的河流里,美好的事物都离他远去。
他此刻睡在钟翊的书房,床很软,往常他被折腾到脱力而没法及时清理主卧的时候,钟翊就抱着他挤在这里。
他不知道钟翊这么着急要他住过来是为了什么。公寓很整洁,看上去刚刚请别人打扫过。钟翊也没有打算和他做爱,把他送到就和方洲离开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回来。
钟翊总是做出很奇怪的举动,超出舒辞能够理解的范围,提供很多危险的错觉,仿佛真的非常关心舒辞。
过去的舒辞意志坚定,即使有轻微动摇,也能通过密密麻麻的记账本缓慢地清醒过来。但失去了全部依靠的舒辞很希望钟翊给的错觉里能有百分之一是真的,让他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哪怕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假象都只是为了保证他能老老实实还钱,把他当作可以随便压榨的佣人,物尽其用,舒辞也可以继续顽强地活下去。
舒辞擦干眼泪,慢吞吞地爬下床,打算去厨房倒点水喝。他第一次在公寓里一个人睡,没有钟翊的怀抱,有点不自在。
卧室门紧关着,钟翊应该是回来了。舒辞裹紧睡袍,把脚后跟塞进全包棉拖,蹑手蹑脚地摸黑前行。到了厨房他想起来,晚上烧的那壶热水他放到了钟翊的房间。他只好拿了盒牛nai准备加热,转身却撞到一堵墙。
“睡不着?”钟翊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问。
舒辞像被踩住尾巴的半夜出来偷nai酪的小耗子,瑟缩起来。他闻到浓烈的烟草味,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有点渴”。
钟翊沉默了一会儿才松手。舒辞颤巍巍地跑到微波炉旁,把牛nai放进去,但钟翊没有走开,沉重的视线钉在他背上,仿佛非要把他的外壳剥掉。
在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迅速喝完热牛nai,舒辞收到了“去卧室睡”的命令。他打了个嗝,有些失落地想,果然钟翊还是为了和他上床。即便他四天前刚刚失去了母亲,也不能成为他消极怠工的借口。
他抹了抹嘴,顺从地低着头跟钟翊回卧室,跪坐到冰凉的、散发着烟草味的大床上,抽开睡袍的带子。但钟翊拉着他躺下,关灯,裹紧被子,像每一次事后那样抱着他取暖,没有其他动作。
舒辞怔住,在浓稠的黑暗和钟翊不规律的心跳声中,刚下肚的热牛nai开始作祟,冲洗掉他的卑微、胆怯,怂恿他去触碰温暖美好的幻想。
钟翊身上很冷,可能是坐在床边抽了很久的烟。舒辞加热的工程量变大了,只有露出来的一小片胸膛最快被他呼出的热气烘暖。
烟草的气味也不太一样,比以往的呛人。舒辞平时整理房间的时候耍了点小心眼,把烟灰缸收纳在刁钻的地方,效果不错。今晚钟翊把烟灰掸到了地上,份量可观,似乎有很多烦心事。
舒辞好像正在被钟翊需要着。不是廉价的劳动力和低俗的rou体,而是切切实实有温度的陪伴者。
正如他也很需要来自钟翊的单纯、平等的关怀。
舒辞度过了温暖、平和的后半夜,睁眼醒来,发现自己怀里抱的是枕头,钟翊不见了。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八点零五分,舒辞猛的坐起来,发懵了好一会儿,随便抓了抓头发就往厨房冲。
今天是工作日,他应该早起给钟翊准备早餐的。但闹钟不知道为什么都被关掉了。
钟翊已经在玄关换鞋,闻声扭过头,看见舒辞局促地站在他身后,顶着乱糟糟的发型,睡袍松松垮垮挂在肩上,赤着脚,脚趾头翘起来避开冰凉的地板。
“把拖鞋穿上。”钟翊皱了皱眉,沉声命令后便出门了。
舒辞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动了动脚趾,然后迟钝地去寻找香气的来源。饭桌上有一盘形状完美的煎蛋,一块现烤的培根三明治,和一杯热牛nai。舒辞怔住,呆愣愣地吸了吸鼻子,再往料理台看,找到了很多这份早餐出自钟翊之手的证据。
舒辞在餐桌旁坐下,犹豫着把手伸向三明治,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卧室穿拖鞋,再打开手机郑重地给这份奇妙的早餐拍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照片。
仿佛昨晚的梦还在延续,舒辞被准许可以再幻想得久一些。
但幻想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