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翊迟钝地想起,十五岁的冬天他也曾等在这里。
A市罕见地下了场雪,在地上堆起很薄的一层。钟翊等在简陋的铁皮站牌旁,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那时候这块地方挺热闹,裹成球的小孩子横冲直撞,烤红薯和煨年糕的香味在街道弥漫。但即将和钟翊没关系了。
公交车吱呀着停在站牌前,下车的几双长腿之间混着一个矮墩墩的小孩,穿得土里土气,服饰配色像年画娃娃,两三岁的模样。
小孩一个人,背着圆鼓鼓的小包,对车上的家长挥手,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到钟翊身边,帽子垂下来的小毛球甩到了他的大腿。
“大哥哥,你也在等妈妈哇?”小孩戳了戳钟翊的腿,费力地仰头看他,nai声nai气地,还带着很重的乡下口音。
钟翊僵硬地垂下脑袋,面色苍白,眼底死气沉沉,没有因为小孩鲜艳又滑稽的打扮而生动半分。
“我没有妈妈了。”他冷静而麻木地否认。
小孩眨了眨滴溜圆的眼,面露茫然,显然无法理解“没有”的含义。
钟翊提起编织袋,往旁边错开一步,却又很快感觉到手指被柔软的物体包住了。低头一看,是小孩跟了过来,抬起短短的胳膊,隔着红色的无指棉手套抓住了钟翊的食指。
小孩冲他咧嘴一笑,真像寓意吉祥如意的年画娃娃。钟翊怔住,垂眸盯着那紧紧攥起来的圆滚滚的棉手套,里头裹着的柔软、温热的小手,似乎可以快速融化一切烦恼悲伤。
他的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了,就这样让小孩握着,不知道是谁在给谁支撑。
“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十分钟过后,钟翊问小孩。
“不晓得呀。”小孩抬起头,小脸冻得通红,却还是天真地笑,“外婆说我在这里乖乖等着就好啦,妈妈马上会来的。”
钟翊以为他被丢弃了,忍住没有揭穿“谎言”,压平了编织袋的顶部,把小孩抱上去让他坐着。小孩咯咯直笑,晃着两条短腿,又抓住了钟翊的手指。
在钟翊更加确信小孩是被丢掉了的时候,他的食指突然失去了拥抱。小孩惊喜地喊了声“妈妈”,从编织袋上跳下来,滑了一跤,又迅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右边跑。
他再一次摔倒在一双白色的雪地靴前,靴子的主人没有扶他。小孩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没有哭闹,伸直了胳膊想抓住眼前长了两处冻疮的手。
“脏死了。”女人没好气地抱怨,转身就走。
小孩迈开短腿努力跟上,手还朝前伸着,想要迫切地抓住什么。
钟翊收回目光,缓慢地蜷起手指,并把食指包在最里边,好像这样就能让温暖停留得久一点。
几分钟后一辆奔驰停在他面前。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与钟翊有六分相似,但严肃、疲倦又饱含愧疚之色的面孔。
“楚总,我们现在是直接回去吗?”司机问道。
“先去琴行接小廷,他正好快下课了。”楚岩峰看了眼手表,又担忧地看向后视镜。
钟翊低下头,不再欣赏车顶悬挂的一家三口的照片吊坠,用左手握住右手食指。
被丢弃的只是他而已。
舒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并且紧紧地攥着钟翊的手。钟翊正单手在笔记本上打字,神色疲倦,似乎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
舒辞顿时慌了,慢慢地松开手往被子里缩,却被抓个正着。
“醒了?”钟翊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他合上电脑,伸手去按床头的呼叫铃,食指被攥得发白。
舒辞半天酝酿不出一个字,吃力地坐起来,任医生摆弄检查,余光怯怯地观察退到门口和方洲交代事情的钟翊。
他的记忆停留在母亲去世的第三天,他下了车,跌进钟翊怀里,然后因为疲倦和悲痛哭晕过去。听护士说,他昏睡了整整一天。
输ye针拔出时带来轻微刺痛,舒辞猜测钟翊是不是因为家里乱到无法忍受,才会纡尊降贵地杀到城中村找他。他又想起自己好像把钟翊的西装哭得一塌糊涂,比起清洗,钟翊可能会选择直接扔掉。再加上这间布局眼熟的单人病房,舒辞在还债的路上后退了一大步,终点遥遥无期。
第二次和钟翊一起坐在迈巴赫的后排,舒辞没有那么拘谨了。医院的饭菜很丰盛,钟翊准备的新衣服很贴身,让舒辞在无助和痛苦里找到一丝慰藉,暂时不会想起张艳玲沾满了血的婚纱。
钟翊好像很忙,方洲一直扭着头和他交谈,在平板上比划,说着舒辞听不懂的术语。钟翊因此坐得离舒辞越来越近,舒辞被挤到角落,大腿和钟翊贴着,像困在笼子里。但逼仄的空间让此时此刻的舒辞感到安心。
钟翊还是莫名其妙地跟着去了舒辞的家,在脏乱的街巷穿梭自如。
本就冷清的屋子更加死寂,从门口到主卧,一路上都有干涸的血迹。舒辞发了会儿呆,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慢慢褪去。
钟翊不擅长安慰他人,拍了拍舒辞的肩,说会找人来清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