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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生襟抱未曾开(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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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北辰殿南书房仍亮着光,殷广祺正埋首纸笔间,认真地写着什么。顾夫人将一碗清粥摆在御案上,轻声道:“哥儿歇歇罢。每日都熬这么晚,身子受不住。”

    纵使今生多遗憾,跌跌撞撞行至尽头,还能在温暖的人情里苟延残喘三年,也算值了。

    屋外的雨下得愈发恣意,石板路上已然漾起一层迷离

    顾夫人叹了口气,道:“罢,老婆子没什么能耐,也就这点事上还能跑个腿。”说着便去了。半晌过后,又有人进殿禀道:“陛下,刚传来的消息,津门失守了。”

    慎亲王态度如此,京中权贵眼见势头不妙,纷纷让家眷携带财产南下,京郊渡口每日车马乱喧,一艘艘满载金银珠宝的货船驶离码头,千帆远去,不再回还。朝中的老狐狸们还撺掇皇帝迁都,雪片似的奏折递上去,却毫无回音。反复数次之后,老狐狸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陆续称病不朝,实则暗地里悄悄离京,逃命去也。来上早朝的人越来越少,皇帝并不追究,面上的笑意竟愈发淡定从容,听到什么消息都不慌不忙,整个人如一潭死水,平静得可怕。

    受伤的是个少年人,看身量不过十三四岁,小脸上沾满血污,双目半阖,似是倦乏已极。柳泉林替他解开衣袍察看伤处,一样东西随即掉了出来,殷广祺顺手拾起,只见那是个写着“钟六”的名牌,下方用棉绳栓了件色泽艳丽的物什——竟是一枝绢制梅花。

    “咳咳咳……咳咳……”

    孟纯彦扶着门框勉强站立,身形微晃,咳出两团刺目的红。屋外暴雨倾盆,隆隆的巨响自远处传来,让人分不清是雷声还是战鼓声。内腑传来一阵剧痛,喉中满是血腥气,孟纯彦忍不住弓起身体,试图减轻痛楚,手指死死地抓着门框,拗得骨节泛白。

    永晏三年,榆关失守,北境告急。数载前的皇位更迭并没能逆转天命,河洛一带大旱两年后,一场暴雨连下七天七夜,以至黄河决口,死伤无数。拨款赈灾的旨意还没送出京城,关东又遇大地震,本就不充裕的国库彻底被掏空,朝廷疲软,盗贼蜂起,鄂隆部趁乱进攻,大厦将倾。榆关将领曾向江宁的慎亲王求援,却被对方以“路途遥远,搭救不及”为由断然拒绝,此后无论胡人怎样步步逼近京城,淮扬以南全部按兵不动,似在保存实力、修养生息,留待日后。

    “马上来。”柳泉林说着便要走,又转身对殷广祺道:“这里不是哥儿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小肖也是,哥儿要胡闹,你也不拦着点?”

    “那……乳母替我去瞧瞧皇嫂,可好?”殷广祺凝望着她,眸中隐有血丝,目光却依旧澄澈。“听说皇嫂最近害头风病,我一直挂心着,却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探望。还请乳母帮个忙。”

    殷广祺正要应答,却见一名清瘦少年跑来,哑着嗓子道:“阿翁,那边的病人疼得厉害,您快去瞧瞧罢。”

    殷广祺双肩剧颤,登时落下泪来。当年那个叫小六的孩子把这绢花命根子一样地护着,殷广祺不可能跟一个孩子抢东西,便任由小六拿了去。如今旧物尚在,可是仲徽恐怕已经……

    半年前,永平城内。

    殷广祺擦干眼泪,将绢花轻轻放进六子手心里,温声道:“放心,不跟你抢。”

    “还我……”六子盯着那花儿,虚弱地道:“那是我先生……留给我的……念想……你不许抢……”

    殷广祺放下笔,见来人正是肖福贵,便道:“行大礼做什么?平身。赫真氏既攻下了津门,是打算乘胜追击,还是扎寨修整?”

    “据说津门一役异常惨烈,我军仅剩两百名老弱伤兵,现驻扎在城郊。但贼寇也折损不少,亟需休养生息,尚未有所动作。”

    柳泉林回头一瞧,惊得瞪大了眼睛,却见殷广祺轻轻摇头,便改口道:“哥儿……来这做什么?”

    “不成,老婆子今日就坐在这儿看着,省得你又熬到天亮。”

    “乳母先去睡吧,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知道了。”殷广祺微微颔首,将某样东西揣入袖中,对肖福贵道:“伤兵都在城郊是吗?带我去看看他们。”

    离开京城的时候,柳先生给了他不少药,直到现在都还有剩。但也正如柳泉林所言,他余下的日子不多,事到如今,已经是药石罔效。孟纯彦缓过一口气,将唇边血迹擦拭干净,重新直起支离的病体,面上多了一抹解脱的微笑。

    殷广祺闻声抬眸,温和地笑了笑,鬓边新生的华发被烛火映得刺目。顾夫人轻抚他鬓角,心疼地道:“你才多大,就累得这个样子……唉!”

    肖福贵清楚自己拦不住他,便叫上几名侍卫,一同护送穿着便装的殷广祺来到城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乱,伤兵三三两两地凑在火堆旁,或躺或坐,哀嚎不止。纷杂的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苍老身影从眼前闪过,殷广祺忙追上去叫住:“柳先生?”

    “我……”肖福贵百口莫辩,却见殷广祺已经迈开了步子,边走边道:“我也去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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