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勤王军日益逼近,京中逐渐乱起来,官宦人家忙着看形势、寻退路,连累京城百姓不得安生。何进的势力主要盘踞在京城,这几日缉事厂的番役们出入格外频繁,个个带着刀枪棍棒,说要抓慎王逆党。小贩吓得不敢出来摆摊,店铺纷纷关门歇业,街市上空空荡荡,人们缩在家中求神拜佛,祈盼勤王军快些进城,仿佛只要这江山易了主,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千岁爷,奴……有事要禀报。”
临华殿内,何进坐在桌旁,正心不在焉地用饭。勤王军围城以来,何进便再没回过京郊私宅,加之重伤未愈、烦心事多,他这几日憔悴了不少,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更添数道纹路,脖颈处仍缠着药布,神色疲惫不堪。听到何四的话,他头也不抬地问:“又什么事?”
“第二名怀上胎的贱婢,昨日也小产了。那个yIn奴,去势的时候没熬过来,已经埋了。”
何四小心翼翼地回禀着,每说完两三个字都要偷瞄一眼何进的神情,只见他冷淡地听着,末了忽然一摔筷子,将碗“砰”地砸在地上。何四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千岁爷息怒,息怒啊!奴定督促他们加紧动作,再怀一个。万不得,可以等到足月的时候,随便抱个孩子充数……”
“蠢货!”何进怒不可遏。“还没看明白吗?咱们被人算计了!算计得死死的!”
“奴愚钝,请千岁爷指点。”
“殷鉴那小儿就要攻打京城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防守!缉事厂的人手自不必说,阎平能带好。另外还要调动禁军,严守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若敢擅闯,格杀勿论!过几日必有一场硬仗要打,顶得住便罢,若顶不住,咱们得想办法撤走。这等紧要关头,还管那几个贱奴做甚?尽快处理干净,把人手都调回宫里。”
“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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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药王庙后山,银发老妪正坐在篱笆旁,仔细地挑拣药材。自从禁军将城门严加把守,京郊便与城内完全隔绝,勤王军在周围的县城安营扎寨,厉兵秣马,预备攻城。京城近郊都是大户人家的田庄地产,间或有几座园林别苑,因着主人家多数被困在城里,管事的也没了主意,佃户们眼见情形不妙,纷纷拖家带口地往县里跑,或投义军,或替义军烧饭洗衣裳。这般折腾下来,近郊只剩了些老弱病残,其中有不能走的,也有不愿走的,大家平时各自过活,偶尔有需要的时候帮扶一把,日子还算安静。
隆冬的风虽硬,所幸今天日光还算足,正适宜晾晒。老妪将药草细细地择选、分类,手指上下翻飞,片刻不歇。须臾,身后的屋门轻轻一响,有名瘦小少年蹒跚着走来,蹲在药篓旁边,盯着老妪灵巧的手不语。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眸子水灵灵的,煞是招人喜欢,但只太瘦了些,神情也病恹恹的,小脸儿被厚实干净的蓝布棉袍一衬,更显得下颌尖尖,单薄可怜。少年蹲了一阵,似是学会了如何挑拣药材,便挽起袖子要帮忙,老妪见状忙握住他的手,笑眯眯地道:“这活儿费Jing神,你回去歇着罢,听话。”
少年张了张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没事……”
那声音轻似耳语,但格外细弱嘶哑,像是喉咙里堵了砂砾,听着有点瘆人。老妪却眼前一亮,惊喜地道:“你说得出话了?”
少年自己也是一愣,再次试探着开口,发出极微弱的声音:“我……能……真的……能……说话……了?!”
老妪放下手中的活儿,轻抚着少年单薄的脊背,眼中满是怜爱。这孩子数日前夜里倒在她家门口,下身血淋淋的,还发着高烧,不用想也知道他遭遇过什么。待到褪去脏衣裳,发现私处缺了东西,便更能猜到他来处——何进私宅就在三里外,这孩子八成是不堪凌辱,偷跑出来的小内监。可巧当夜何宅失火,听说还闹了刺客,大概乱得很,也没人来抓这个哑巴小内监,老妪便让他住下,安心养伤。少年昏睡了整整两日,醒来后第一件事却是拉着她的袖子,比了半天口型。幸亏老妪是惯常行医之人,略懂一点唇语,能勉强明白这孩子是被药哑了,遂翻遍医书,摸索尝试了数种方法,直到今日才算见到一点成效。念及此,老妪叹了口气,慈祥地道:“嗓子还是得养,少说话罢。这里有些润喉的药草,你拿去泡水喝。”
少年闻言,却攥紧了老妪的手,艰难地嘶声道:“我……是从……何……进……那里……逃……出来……”
“知道知道。”老妪替她擦去额角急出的冷汗,心疼地道:“如今都没事了,不怕啊。”
“他……们……抓了……很……多……姐姐,要……生娃……”
“什么?!”
“我……”少年心里越急,嘴上就越难说明白,竟“扑通”跪了下来,霎时泪流满面。“太医……是官……老爷……夫人……求……您……救命……他们……会死的!”
那老妪见状,忙将少年扶起来,安慰道:“好孩子,别急。把你知道的事情,慢慢讲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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