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悬,夜凉如水,殷广祺立于庭下,望着天际出神。那孩子的讲述竟应了他最糟的猜测,仲徽到底还是落入了何进那批走狗的手中,被施以惨无人道的折磨。缉事厂的手段殷广祺也曾有所耳闻,他甚至不敢想象,就在他举头望月的这一刻,心心念念的人正承受着怎样生不如死的熬煎。况且仲徽又有那般清傲刚烈的性子,更是凶多吉少,恐怕已经……
胸口溢出刀绞似的痛,呼吸也开始不稳。他吞下两丸药,扶着竹丛缓缓喘息,忽觉背后一暖,回头看时,ru母顾夫人正站在身后,替他披上一件大氅。
“秋夜里风凉,哥儿还是回房罢,小心冻病了。”
殷广祺感激地笑笑,道:“ru母不必担忧,我有分寸。更深露重,还请ru母快去歇息。”
他自打降生便没了母妃,饮食起居都由ru母顾氏照管,无不周到妥帖。彼时父皇还是不受待见的太子,终日郁郁寡欢,加之常年卧病,根本没心思关注幼子。皇兄也还一团稚嫩,除却吃睡就只会淘气,遑论去关心这个哭闹不休的粉团子。故而,殷广祺牙牙学语时蹦出的第一个词儿,不是任何血亲的称呼,而是“ru母”。
顾夫人早年间也曾生育过一儿一女,但全都不幸夭折。后来丈夫也因病去世,她便了无牵挂,只全心全意照顾祺哥儿,窗外事竟一概不闻不问。殷广祺也没把她当奴婢看待,而是尊敬信赖如亲母。后来殷广祜继位,封其弟为亲王,殷广祺便立刻接了ru母入府,又顺水推舟,请了一道恩旨,封顾氏为县君,王府上下都得尊称一声顾夫人。这顾氏自有一股痴意,得了诰命也没见她作威作福,反而愈发谨慎,除却照顾她的哥儿,旁的事全不留心,倒叫明眼人对她更为敬重。
如今,睿亲王年已弱冠,因病情反复尚未定亲,也没纳过侍妾,又素来不与内宦亲近,故而贴身照管的还是顾夫人。其实,痼疾只是个托词,殷广祺非常清楚,从宫里拨来的宦官与侍女多半是何进的眼线,他真正能够信任的人寥若晨星,除却ru母,也只有那两名他亲自栽培的侍卫。偌大一座亲王府邸,外面瞧着风风光光,实则不过是个金玉砌成的囚牢,无数监视密织成网,直欲将那号为皇亲的雀儿困死中央。这些如履薄冰的日子里,殷广祺每当身心俱疲之时,只要回头望见ru母还在,心底的寒意便能散开几分。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些温暖在的。
月影悄移,映出高梧上寒鸦数点,更添秋意。顾夫人立在竹丛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有句话,本轮不到老婆子来说,但……若今日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殷广祺扶着ru母在竹墩上坐下,握着她的手笑道:“有什么话,ru母只管讲,何必这般小心翼翼。”
顾夫人抬起头,苍老浑浊的眸中有晶莹闪动。“哥儿,咱就不能不去吗?”
周遭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秋声作响。殷广祺沉默着,神情却未改,看不出悲喜。良久,他终于翕动双唇,吐出令顾夫人失望的三个字:“我不能。”
“老婆子求求哥儿,千万别去,成不成?”
“ru母,我做不到。”殷广祺笑得凄凉。“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地狱里,我不能明知他在受苦,却什么都不做……”
“哥儿!”顾夫人急得老泪纵横。“哥儿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哥儿自身都难保,更救不了他呀!”
殷广祺颤声道:“他若还活着,我便想方设法救他出来,哪怕拼上一切,我也要做到。他若已经……已经不在了,我也得找到他的尸骨,带回来好生收葬,不让他孤零零地躺在荒郊野岭。”
夜风扫过,梧桐叶簌簌作响,惊起枝头寒鸦。竹影后的一老一少沉默良久,风中才传来苦涩的喟叹:
“哥儿若打定了主意,老婆子也就不劝了。只求哥儿千万千万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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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殷广祺照例进宫,神色如常。御案前的殷广祜却没Jing打采的,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皇兄今日兴致不高啊。”
“这都是各地新贡上来的,你瞧瞧。”
殷广祺望了望御案上一排各色玉料,笑道:“皇兄就别拿我打趣了。这玉料品类之优劣,谁有皇兄懂得多?”
“也罢,不难为你。”殷广祜随手捡出几块,拿在光下指给殷广祺瞧。“你看这里,杂质太多了;还有这块,瞧瞧,全是裂纹;再试着摸摸,粗糙得很;就有那么一两块质地还算可以,瑕疵也不多,但全都不够透亮……”
听到此处,殷广祺心下一动,面上却不漏声色,耐着性子把皇兄那通抱怨全部听完,才貌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皇兄好像常说上贡的玉料不剔透呢。”
“虽说这玉不剔透也自有妙处,可我总想着弄些半剔透和全剔透的来练练手。皇后宫里那块如意你见过吧?德宗时候留下来的东西。那就是用全剔透的玉雕琢而成,别有一番意趣。啧,上哪能找到些剔透玉料呢……”
殷广祺佯作沉思,半晌方笑道:“我闲时翻些笔记杂谈,记得书上曾言,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