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皇帝吗?”
男孩刚睁开眼睛,就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床边的老妪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诶诶,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你是阎王吗?我死了吗?”
“这孩子,怎么净说胡话呢!莫不是发烧了?”
粗糙的手掌覆上前额,果然触到一片热烫。老妪忙出门去找水,男孩却挣扎着起身,不顾未愈的伤口和疼痛的筋骨,极为缓慢地向门口挪去。
得找到皇帝……才能救先生……找到皇帝……
恍惚中,男孩无助地抬起手臂,竟触到一团光滑柔软的物什,还隐隐透着药香。他抬起头想要瞧个仔细,却不防被人打横抱起,直接放回床榻上,还盖好了棉被。
“放开……让我去……找皇帝……告何千岁……”
瘦小的身躯在被褥之中不安分地扭动着,前额渗出一层冷汗。方才的老妪已端了水回来,在男孩通红的小脸上左擦右擦,另有一名医官打扮的老翁在旁把脉,沉yin片刻后道:“幸好只是风寒,吃两剂药疏散疏散,也就没事了。这里有两粒丸药,服下后,能让他好生睡一觉。”
老妪照吩咐做了,男孩果然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医官又交代了几句用药事宜,便退出门外,绕至屋后镜湖边。
说来也怪,往日这湖畔再清净,也总有一两名洒扫的婆子在,今日却连个人影儿都无。医官倒不见怪,只孤身踏上九曲竹桥,步入湖心那间水榭。一名衣冠清贵的俊朗青年含笑相迎,口中道:“柳太医辛苦了。”
水榭内,殷广祺躬身行礼,周围空空荡荡,竟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柳泉林连忙还礼,口中道:“王爷不必如此,折煞老臣了。臣方才已替那孩子瞧过,亏得他筋骨还算结实,要害之处伤也不算太重,只要按方服药,再将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
殷广祺感激地一笑。“多谢您……小王还有一言,今日之事,请您万勿向他人提起,以免日后麻烦。”
柳泉林亦笑道:“王爷尽管放心。老臣今日来,只是例行替王爷请脉,别无他话。”
二人略一对视,彼此会意,便不再多言。好生送走柳太医后,殷广祺亲自烹了两盏茶,慢慢地品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支沾了血污的绢制红梅,十分仔细地擦拭起来,好似在摆弄什么稀世珍宝。
这东西……是从那男孩身上找到的。
因着噩梦惊扰,殷广祺昨夜几乎未合眼。今早入宫时,虽下着雨,他也特意弃了轿辇,撑伞步行,略醒一醒神。行至登闻鼓附近,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孩令殷广祺动了恻隐之心,他避开何进安插的眼线,暗中嘱咐两名值得信任的侍卫扮成京兆府差役,将那孩子偷偷送进王府救治。待殷广祺出宫回府,男孩正被ru母顾夫人藏在房里照顾,他过去瞧了一眼,竟在男孩换下来的衣物中间看到一样熟悉物什。
不会认错的,这细绢梅花,正是当年他亲手簪在仲徽鬓边的那支。
他将绢花拾起,又望了望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孩,噩梦中的场景再次浮现于眼前,一种最糟的猜测在脑海里打转,挥之不去……
“你若再不用,茶可就凉了。”
水榭内,殷广祺望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发痴似的低语。
“这是福建岁贡的小龙团,我得了后一直舍不得尝,专门留给你的。”
无人应答,耳畔只有潺潺水声。
他默然良久,待到茶汤已冷透,才举盏饮尽,顺手拭去眼角一滴清泪。
仲徽,你究竟在哪儿……你还好吗……
———————————
小六子从昏睡中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否则,身下怎么会这般柔软?被面怎么会如此光滑?
嘴里苦得厉害,他本能地想去找水,却发现周身酸痛,右臂被两块木板夹得严实,头也有点晕。
“醒啦?喝点水?”
小六子尚在迷糊,一位慈祥的老婆婆忽然出现在眼前,手中端着个Jing巧瓷杯,衣着打扮皆是他连想都未曾想过的光鲜亮丽。
这又是谁?孟婆吗?
他接过瓷杯,小心地尝了尝,那水竟是甜的,不太像传说中的孟婆汤。
“喝吧,我在里面兑了点桂花糖,免得你吃过药后口中发苦。”老婆婆说着,伸手探上男孩前额,复笑道:“还行,不烧了。你慢慢喝着啊,我去叫个人来。”
听罢这番话,小六子逐渐想明白,自己是被人救了,遂放心大胆地喝起水来。那瓷杯太小,他一口就全喝光了,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目光在屋内逡巡半圈,试图找到水壶,然而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摆在桌上的几样眼熟东西。小六子这才反应过来,掀开被褥瞧了瞧,衣裳果然换过了,随身带的几件物什,大概都被摆在那边。这般想着,他又向桌上望去,仔细一点,心下却一惊。
……花儿呢!
他挣扎着起身,脚还没沾到地,就被一双修长温暖的手挡住了去路。
“别乱动,你这伤得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