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晌午沈宁知才叫来司机接他去公司,这次谢康没有固执己见,乖乖地搭了一程顺风车。借着路途中的零碎时间,他给远在老家的父母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说得都是难以理解的方言,叽里咕噜的,仿佛一家子正吵嘴吵得颇凶。沈宁知目不转睛地关注着谢康的脸色,见他语气虽然粗鲁生硬,眉宇间却是满满的春风得意,不答话时嘴边还隐约挂一丝开心的笑容;偶尔神色凝重片刻,紧接着的又是一阵眉开眼笑,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一声气,叽里咕噜的回绝着什么。料想谢康和他父母并非真的在吵架,可能是在商量怎么接待素未谋面的儿媳妇,热情过了头,让谢康都觉得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否决他们的提议。
沈宁知发小结婚前也是这么个光景,彻夜不睡地缠着他出谋划策,制定了十几种浪漫至极的婚礼方案,一种比一种奢靡铺张,生怕委屈了新娘子似的。那时候沈宁知麻木地坐在椅子上抱着捧花,陪发小排练到天亮,看着眼前那个亢奋不已的男人只觉无聊透顶,强撑着瞌睡嘲讽了他一句:“你怎么不把洞房也一块儿排练了呢?做事要有始有终,最忌讳虎头蛇尾。床在哪儿?来,我陪你排练一下结婚以后用什么样的睡姿最舒服。”
他还记得发小套着一身严丝合缝的白西装,像一只斗鸡般昂首挺胸,费力提着一口气以免纽扣崩开,系蝴蝶结领带的脖子也好似僵直了转不动,只能恶狠狠瞪他,从牙缝里挤出只言片语,回击道:“嫉妒,你这就是酸不溜秋的嫉妒!嫉妒使人丑陋,我暂且不跟你这种心灵丑陋的人一般见识。等你结婚了……”鼻子里哼哼了两下,以示威胁。
等到他结婚了,两人却天各一方,那句“哼哼”到底也没转化成实际行动,倒显得发小白吃了一回暗亏。沈宁知想起这事就乐,笑眯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谢康透过后视镜瞧见他双眼忽然变得狭长,跟算计得手的小狐狸似的,挂断电话后便问他:
“你笑什么?”
目光直勾勾觑着沈宁知,似乎很担心他听懂了电话里聊的内容,所以忍不住想要笑话一番。
沈宁知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瞥了谢康半晌,他经常这样默不作声地看人,眼波里流溢着外界的红橙黄绿,映照着旁人的喜怒哀乐,即使一言不发,也已经胜过千言万语。谢康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答不上话的人,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简短交代道:“我爸妈听说我在这边匆匆忙忙结了婚,怪我不晓得人情世故,预备回老家的时候给我们补办一场婚礼。我妈还着急没时间给你准备见面礼,按我们那儿的习俗,婆家是要给新媳妇打一套金饰的,不然会被左邻右舍取笑寒酸抠门。但我知道你不肯戴这些,劝了我妈好久,让她别瞎折腾。”
老一辈看重的习俗自然不止这一两件,谢康不想多谈,沈宁知也识趣地不深究,揶揄着他说:“你的家乡话跟普通话是反着的吗?我第一次听你说话那么凶,还以为你娶个男媳妇,你家里人不同意,争得要打起来了。原来只是在谈正经事?”
谢康意味不明地翘了翘唇角,没正面接茬,而是抑扬顿挫地说了几个发音尖锐的字眼,听着像是下达命令,强硬到了不容置喙的地步。
沈宁知立马回他一句同样叽里咕噜的话,说完还微微抬起下巴骄傲地哼了一声,一点儿也不甘落后。
谢康依稀听出他说的是德语,无奈学艺不Jing,分辨不出是褒是贬,正想认输的时候,汽车堪堪在公司门口停下,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怪叫,像是第三句哑谜,恰到好处的延长了他们难得的一时情趣。谢康到嘴边的话顿了一顿,按住沈宁知打开车门的手,像个刚学会谈恋爱的愣头青一样,试图抓紧一切能制造风花雪月的机会,说:
“你说了一句外语,我说了一句方言,我们互相猜猜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好不好?猜不出来的要请客吃饭。”
沈宁知的手被他的掌心覆盖着,热得快要冒汗,索性一动不动,等着司机给他从外面打开了车门,才一边下车,一边轻飘飘地说:“不猜,饿了我一上午,哪儿还有闲心陪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可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轻,还没传进谢康耳朵里就被风吹走了。
一整个下午,谢康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之中。一部分Jing力用在抢回家的车票上,一部分Jing力则用在写信上。他的父母年事已高,学不会现在的智能手机,家里仍然保留着座机通讯,电话里传达不了的事情便需要通过写信传达,譬如他家里人想看看他的老婆长什么样,谢康就翻遍了女同事们的朋友圈,截取她们抓拍的沈宁知——她们拍出来的照片全是沈宁知神采飞扬的瞬间,说不出的自信漂亮。
至于私底下的那些嗔怨忧愁,羞赧放荡,谢康又小气地不愿示人,和沈宁知除了一张结婚证,就没再拍过任何私人留影。
他事无巨细地写完沈宁知的生活习惯,叮嘱父母记牢他对哪些食物过敏,再把附带照片的信件寄出去后,差不多就到了下班的钟点。谢康磨磨蹭蹭地在工位上整理收拾,拖延时间,因为他看见沈宁知的车还停在楼下,说明他也没有离开。
谢康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