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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营那边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已是翌日傍晚。
送信的人将那小纸团递给吴仲辽,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曲岩彻夜未归。
昨日吴仲辽与曲岩喝了个烂醉,到了晚上才稍稍醒酒。曲岩借说回去北营那边还有要事,吴仲辽留他不住,也便只好放行。
但当时天色已晚,又落了雪,实在不是赶路的好时候,吴仲辽只恨自己醉酒误事,没能将曲岩拦住。
从昨日曲岩离开中营算起,到吴仲辽接到信已有一日,曲岩这次来身边仅带了两个卫兵,其中一个还是安广侯世子。
如若他们是被北疆流寇抓去了,这还好说,因着这些流寇要的无非是钱粮,给了将人赎回来便是,要是人手足够,还能顺带着剿匪。
但如若是在路上遭遇了什么别的变故,诸如掉到了山里猎户的猎坑里,或是山上出了什么事……那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中营原先有个下派的京官在管事,但这人半年前跟着建常将军在山上围猎,后来便寻不见了,人事紧张,一时拨不出人来补缺,这差事这才暂时落在了吴仲辽这个教头的身上。
吴仲辽回了个信给北营那边的人,稍作安抚,他自己则派了两队人马在往来路上,搜寻曲岩一行的踪迹。
到了半夜,两队人只剩下了一个,拖着一条断腿回了中营——说是他们在路上寻到了曲岩身上的衣物碎片,像是有人故意引他们去,隔一段路便能看见在枯木枝上挂着的衣料。
两队人循着这踪迹在山麓间兜兜转转,终是找到了一处山洞,谁料洞中又匪徒埋伏,见有来人,匪徒便倾巢而出,两队人马与之拼杀,但寡不敌众,只留下一个报信的回来了。
听闻是流寇,吴仲辽反而安心不少。
北疆的流寇,多半是从北越那边逃来的犯人,身形高大健壮,长年在北疆一带流窜,极擅在雪地间作战。一年的绝大多数时候,驻北军都是在与这抓不着、又杀不尽的流寇相斗。
听那回来的一人言说,山洞里约莫有四五十号人,与他同行之人皆战死或被俘,流寇只放了他一人回来报信,也并未提赎人的条件。
中营虽多半是老弱残兵,但也并非无Jing锐之士。此际吴仲辽便带了六十余人,由那人带路出发了。
然而曲默不知何处得知了消息,站在营门处等着吴仲辽。
“吴教头,可否让属下同去?”
吴仲辽骑在马上,一双黝黑的眼睛盯得人犯怵:“你将军纪二字置于何地?”
曲默自知理亏,也不多辩解:“属下……必须得去,望教头首肯。”
吴仲辽脸色Yin沉,但时间紧迫也不容他多言,便扔给曲默一块令牌,冷言道:“罚军棍三十,暂缓执行……去兵器库找把趁手的剑,自己跟上来。”
曲默喜极,忙抱拳称谢。
大雪仍在天上洋洋洒洒地飘着,天色是一种近乎于墨的深蓝,夜月无风,雪花交织在夜幕中,将那轮明月周遭的光圈都晕染地模糊了起来,光晕中,雪山由东南向西北绵延着,像是永无尽头。
众人在山麓间行进着,手持火把,零星的火光聚集成一条跃动的线,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很是显眼。
曲默在吴仲辽后面紧赶慢赶大半个时辰才追上,本来无风,但因胯下马匹疾驰,那些风便夹着如刀的雪花割在他脸上、灌在他的口鼻中,他出营时还顺手拿了件吴仲辽的大氅披在身上,而现下那些风好似全都长了眼似的,绕过兽皮大氅,直直朝他衣裳里钻。
吴仲辽这人好似看见曲默吃了苦头便格外满意,明知故问道:“冷不冷?”
曲默嘴唇都冻得发紫,他怕一张嘴,嘴唇便裂了,由是从牙缝挤出一句:“还成……谢教头关怀。”
吴仲辽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又走了半晌,到了后半夜,雪渐停了,那断了一条腿的士兵由马匹驮着,像是快要断了气,他指着前面道:“教头,再往前走约莫一刻钟的时候,便到了。”
吴仲辽点了点头。
一旁有人进言,说是这士兵既已断了一条腿,便让他呆在这处,省得时候打斗起来累赘。
吴仲辽瞥了那人一眼,道:“那正好为国捐躯,报到京里去还可追加烈士,往后三代免徭役赋税,何乐而不为?”
进言那人讪讪一笑,出言讥讽道:“您可……真是爱兵如子。”
吴仲辽倒没再理他,他勒住了缰绳,转头对曲默说:“等会打起来,我便顾不得你了。我知你父亲是丞相,但他身在燕京鞭长莫及,假使你今天死了,我纵是将你丢在这雪地里喂狼,他也奈何不得我。你可想好了,是在这儿候着,还是要随我上去?”
曲默垂下眼帘,只道:“我既来了,那必定是要跟到底的,教头何必说这些话来吓我。”
吴仲辽闻言倒是勾了勾唇角,也不再多说,只一抬手,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那断腿兵口中的一刻钟的路程,却又走了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