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的烟柳一熏,初夏的暑气便渐渐浮起来。梁京斑驳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干净,宫中的一应陈设也循规蹈矩地更换成了夏日的款式。
如今的广明宫秋华殿,掌事的太监瑞全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再一次催问道,“竺郡主还没出来吗?”
角门守着的小太监低头哈腰,苦着一张脸,“可不是。郡主进去两三个时辰了,按例……女眷不能跟外男单独相处这么久的,可是圣上吩咐了,咱们不得打扰,只能在这儿守着。”
瑞全眯缝着眼睛呸了一声,低声骂道,“胡说八道的狗东西,那位贵人在宫里的年头比你的岁数都多,哪儿算什么外男!”
“那,瑞公公,那得外头那帮爷爷们认才行啊。”小太监嘟囔几句,又哆嗦起来,“您说说,圣上干嘛让他们也跟进来啊……”
这广明宫外列队候着十名侍卫打扮的男子,除了没有佩刀着甲,俱是一身煞气。这些人明面上是裕竺郡主的侍卫,但无一不是身型魁梧,皆是征西军中拨给穆小竺的亲卫。
小太监正忐忑时,正殿的门开了,穆小竺一身宫装,仅戴着应制的发饰,耳上坠着一对明珠,回身朝殿中的什么人一礼。
“送送裕竺郡主。”殿内之人没有现身,穆小竺水目低垂,朝守在门外的两队亲卫颔首道,“走吧。”
瑞全赶紧扬声唤人,“恭送裕竺郡主!”
穆小竺腰背挺直,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乌压压的,仿佛把她少女的跳脱都绾了起来,收进不可言说的过去里。
刘昭神色凝定,微微偏了偏头,却没有笑,“怎么样,这回你放心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若不是怕你难过,我定会将穆氏的夫家请入京中,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陈松从松竹屏风后头踱步出来,明黄色的便服腰带上坠着一枚扳指。那扳指样子寡淡,看着成色都不如底下络子上的珠玉。
“小竺已经成了亲,便不是穆家人了,赶尽杀绝未免无趣。”刘昭坐着没有起身,抬着眼皮打量陈松的神色,“我还以为你会把我藏起来,或者更名改姓地留在宫中。鹤归,既然齐王府已经收拾妥当,我何时搬回去?”
陈松矮下身,摸了摸他细长的手指,“不急的。”
刘昭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耐心地劝道,“我早就答应了不会离开你了,鹤归何必忧心?我何曾在意过坊间那些闲话,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等些时日又何妨。陛下,要徐徐图之啊。”
“贺岚贺太傅曾借着替穆氏劝说、联络文士和世家的机会,作了联名书,替你正名。”陈松文雅的眼梢挑着,闻言摇摇头,“阿昭,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只是洛向安已经安排人下去,在民间……”
“有心了。”刘昭牵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叹道,“我生死不知,太傅竟能……他以身殉国,我却苟且偷生。”刘昭抬头看了看陈松,忽地勾动唇角,浅笑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不会反悔。”
陈松宫中事务繁忙,可是心里却总觉得不安,只得按捺着情绪,“那是当然,我们阿昭都发过誓了。你再等一等,待外面平静了,你想去哪里住都可以。”
“我不要去哪里,不过就是回我自己府上住着。”刘昭起身想送,“好了,你不是还召了人议事,不必在我这儿纠缠了,快去吧。”
陈松确实脱不开身,带着人走了。这一去便到了深夜,回到广明宫时刘昭已经歇下了,外间守着宫人,见陈松来了便要跪拜。
陈松扬手免了礼,朝Yin影中招了招手,风卓从隐蔽出走出来。
“陛下。”风卓低声见了礼。
“阿昭怎么样,今日太医瞧过了吗?”
“太医院刘大人来请了脉,主子还得静养。”风卓取了太医写的诊断,和药方一并呈上,“身上都大好了,就是Jing神不济。”
陈松默默掀开帘子,朝睡在里面的刘昭望了望,怕惊醒了他,于是转到屏风外脱了外衫和鞋靴。
“风卓。”陈松漱了口,坐下来,低声道,“送你们主子出宫住,他会不会好一些。”
风卓低着头,叹息道,“主子夜里睡不好,陛下在旁边的时候倒能多睡一会儿。”
陈松轻手轻脚地进去,果然还没到床边,刘昭便醒了,软语道,“回来了?”
陈松笑着叹气,“我的好殿下,陈某这轻功也算是万中无一了,这你还听得见我进来。”
刘昭睡眼惺忪地转过身,给他腾了点地方,“是,皇上最厉害。”陈松躺下来,伸出手臂,刘昭便凑到他怀里睡了。
夜里阒静无声,陈松恍恍惚惚看见天光乍泄,从撩起一角的车帘透进来。
街上显然是清洗过了,石板水润光滑,可石头的接缝里头却还积着黑红的血渍。
他顺着一角染血的蟒袍向上看,望见一只带着扳指的手,还有一张清俊冷漠的脸。
陈松想起来,那是他到了梁京,第一次看见刘昭时候的情景。
刘昭在晃眼的天光下转过来,冷淡的目光在他的车驾上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