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之时,相柳的伤稍微有了点起色。
芬华宫内噤若寒蝉,无人敢再提麒麟之过;宫外却是舆论喧嚣,冰湖学社和暖衣阁的舌战愈演愈烈,硝烟四起。在芙蓉的授意下,当年相柳处理的妖魔防御事务被一一披露,君王剖腹取肝的真正过程也被广为传播,冰湖学社手里有足够多的信息,足够多的证据,渐渐替刘麒挽回些许舆论声势,破除了许多暖衣阁刻意为之的流言。
相柳右臂稍微能动后便重新开始亲自批阅公文,芙蓉忙里得闲,偶尔能喘口气,靠在窗边放空自己。
夏天来了。
芬华宫矗立云端,不分寒暑,阴晴云雨,全看君王心意。然而,芬华宫脚下却云海翻涌,波涛阵阵,下界即将迎来漫长的雨季,又到了汛期。
窗外青鸟扑棱翅膀,竟是鱼系来信。
鱼系信上说,连日大雨,阮水暴涨,开阳大堤告急。阮水水面异状频发,隐约可见妖魔身影,似同当年麒麟与腾蛇一战之前,遂先行汇报,望主上早做决断。
芙蓉立即召集大司空等人进宫,又着人去请相柳过来,仆从却回报说台辅还在处理朔州事务,稍后便来。
就在这间隙里,朝露进殿请示,有仁重殿外殿侍女求见,芙蓉召进殿内,原是上回在仁重殿偷窥后被调离的那个侍女。
侍女送来一份手书,落款是简昀。
这种时候接连收到两封来信,芙蓉顿感大事不妙。
简昀信上说,雨季来临,阮水暴涨,多处河堤危急,邀君王独自一人至简府共叙治水良策,万不可告知麒麟,否则开阳大堤危矣。
又是开阳。
芙蓉沉吟。
虽然开阳远在千里之外,但暖衣阁江湖背景复杂,简昀又有蔡洋等人助阵,很有可能借来方外之力损毁大堤。一旦开阳大堤出事,即便不是百姓伤亡的大事,也很可能被暖衣阁利用,让本就对麒麟不利的舆情雪上加霜。
相柳的右手才刚刚好点,他再也承受不起百姓又一次失望和痛恨的狂潮了。
芙蓉攥紧信纸,问那侍女:“我若不去,你又能如何?”
“小人只管把信送到,主上去与不去,自行定夺。”
这语气和态度,一点不像面对君王。看来当初相柳把她调离仁重殿内殿,并未让她吃够教训。
“简昀不用你去复命?”
“不用。小人已自请归还仙籍……”
“那就好。”芙蓉冷笑着打断她,抬眼示意冯骁。冯骁立即领来两个侍卫,当即把那侍女扣押在地,芙蓉这才继续说道:“身为仁重殿侍女,你却忘了你的主人是刘麒。”
侍女瞠目结舌,直到被拖走时才想起来挣扎,嘴里大声嚷嚷着“君王不仁,无视百姓安危”之类的话。
芙蓉边更衣边安排道:“朝露,我一个人先去简府,你传我令,让鱼系关注开阳水况,等刘麒过来把两封信都交给他,让他先行与大司空商议阮水治水一事,稍后再来助我。若我探明简昀手段,也会尽快告知。”
简昀敢要求芙蓉独自前去,必定有所准备。他把见面地点约在简方府邸,便是算准芙蓉不敢带着甲兵披坚执锐而去,否则君王带禁军出现在大司马府邸,不说民间百姓在暖衣阁扇动下会怎么想,便是朝臣们都会凭空生出许多猜测。
芙蓉绕到屏风后,特意换上了君王御常服,佩上了王剑。她要让简昀知道,哪怕她独自一人,他面对的也是柳国君王。
“主上,不妥!”冯骁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芙蓉驳斥道:“你敢拿开阳大堤和沿岸百姓的性命去赌?你先知会简方,点兵早做准备;我有使令随行,不要担心。”
说罢,芙蓉竟是连殿门都懒得走,提起王剑直接翻窗跃出,鸿昭振翅现身,驮起芙蓉腾空而去。
简府后院,无名墓前。
少年依旧白衣如雪,翩翩立于浓绿的树荫中,四周寂静无声,仿佛幽灵现世。
鸿昭甫一落地便猛然哀嚎一声,苔藓遍布的小径上红光暴起,还未让人看清脉络,红光又瞬间消失。
有阵法。
鸿昭跪地挣扎片刻,法阵明明灭灭,妖魔渐渐消失了身影。芙蓉差点跌坐在地,好不容易站稳,怒视简昀道:“你做了什么!”
简昀轻笑,上前见礼道:“草民担心刘麒使令打扰你我叙话,施了个小小的封印之术罢了。”
能受麒麟役使者,绝非孱弱妖魔,相柳的使令更是黄海大妖,能轻易封印大妖的阵法,岂是“小小的封印之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芙蓉重整衣冠,肃容朝简原之墓拜了拜,这才回身跟简昀说话。
她还特意与简昀拉开距离,以免被轻易挟持。
“你在开阳做了什么?”芙蓉问。
“阮水有大妖腾蛇,我无需做甚,开阳大堤已然危急。”
芙蓉蹙眉。
简昀阴恻恻道:“您说,若开阳大堤再次决口,百姓的声浪会否逼死刘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