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宰相一门男丁被圣人夜发中旨押入北衙,这一令人震骇的消息本该激起惊天的波澜。
不经凤阁鸾台,不付三司勘问,视朝廷章制如无物,哪怕是亲政十年、威权正隆的君王,也要面对朝野汹涌的物议。
然而,正当鸾台谏官们刚刚得知这一讯息、义愤填膺地准备开展他们“拾遗补阙”的本职工作,又一道中旨自大明宫发出。
诏令汾王就藩,即日离京。
所以,是因为杨相和汾王勾连,密谋作乱,圣人才下旨缉拿杨府上下?
朝堂诸公自然想不到,这一出大戏只是因为一个小姑娘受了委屈。他们很配合地脑补出了前因后果,也理所当然地对储嗣之争表现出了应有的谨慎——圣人正当盛年呢。
事实证明这份谨慎并不是多余的,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更令人大跌眼镜。
据说圣人感怀多年君臣之谊,亲入北衙讯问。杨三思痛哭流涕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表示自己一时糊涂辜负了圣人信任,现在非常非常的后悔。而圣人则念及杨三思为相多年的苦劳,不仅开恩放他回老家做个富家翁,还在对方的苦苦哀求下,留下了杨家七郎在宫中教养。
也有小道消息说,圣人是被杨家七郎的容貌深深吸引,以老父亲的性命要挟,强令其入宫侍君……
“三分真七分假吧,”黎坐在小杌子上,边说边捻起紫澄澄的葡萄,细心剥去外皮,再用镊子轻轻夹出葡萄籽,然后把果rou放到果盘中。
重华歪在美人榻上,执着银签叉起剥好的果rou送入口中,听他娓娓道来。
“阿黎本就没打算要杨三思的性命,殿下恕罪,”黎看了一眼重华的脸色,见殿下并无不悦,方继续道,“其人为相多年,虽然没什么可以言说的功绩,但调和朝堂也颇有苦劳。”
“而且……毕竟是小娘子舅父,若因这一桩事丧命,小娘子怕是也心中难安。”
“这些你拿捏分寸便可,”重华果然也并不介怀。
黎欠了欠身,谢过殿下信重,又道:“阿黎留下那杨七,倒确实是因为他容色过人。不过不是阿黎强留的。”
“冯青私下里试探过,杨七说,他愚顽不通世务,唯有一副皮囊可夸。若舍此皮囊能保全家人,他是愿意的。”
“阿黎又当面问了,确无虚言,才将人收到身边教导。”
黎看重杨七的容貌,但也不仅仅是容貌,更多的是那一身世家贵公子的气度。他为殿下训教侍奴务求温驯乖巧,总归少了那么一点新鲜。既然遇到了这么一个人物,又难得如此知趣,他没理由不收入囊中。
这是寻常事,重华往日都会随意点点头,由着黎安排,只等着未来某一天,熟透了的果实再次奉到面前。
不过这次,他瞧着黎,沉默了一会儿。
“殿下?”黎停下剥葡萄的动作,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殿下为什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沾了汁水?
半晌,重华收回视线,将手中银签轻轻掷在果盘上,发出清脆的“乓啷”声。
黎笑容一僵,慌忙跪下:“阿黎,阿黎做错了?”
“阿黎,”重华叹了口气,“那是十一娘的嫡亲表兄。”
——还是和小姑娘议过婚的表兄,做了他的娈宠算怎么回事?
“阿黎想岔了,”黎脸色白了白,“阿黎命他随诸王读书,过几年再远远的外放,不会再惹人议论。”
重华这才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黎勉强撑着身子起来,直到坐回小杌子上,整个人还是僵的。
他忽然意识到,所谓“和好”也只是他一厢情愿。他以为自己斩断了妄念,便能回到从前相处的样子,却没想到这头一桩事情的处置便出了差错。
他真的能像从前那样合殿下的心意么?
殿下又是否还有耐心,像从前那样慢慢教导他?
——还是会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原来他和流丹、和其他那些侍从……也没什么区别。
“阿黎。“
“……阿黎?”
黎猛地回神,才反应过来殿下是在唤自己。
他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犯过这种错——很小的时候,他在殿下教授数算课时睡着了。那让他头一回尝到了鞭子抽在屁股上的滋味,从此牢牢记住,再累再困也警醒着,不敢错过殿下任何一句话。
这么低级的错误,他如今又犯了。
黎哆嗦着跪了回去,眼泪都要下来了:“阿黎走神了。求殿下罚……殿下息怒。”
重华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孤问你,身上的伤好全了么?“
”好,好全了……“
”过来孤瞧瞧。“
黎愣了愣,挪着腿膝行近前:”殿下……“
重华先瞧了瞧黎的脸。那天早些时候黎脸上也挨了不少巴掌,此时已经恢复了白皙细嫩,完全看不出丁点痕迹。
”衣服脱了。“
黎觉得有些不妥。自己这副不堪侍寝的身子,看一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