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凤鸾二年,夏。
时隔十二年,谢长安再次踏入大云皇宫,与十二年前不同,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顽劣不堪的无知稚儿,作为曲亭侯的次子,历经层层简拔,谢长安成为云帝近卫鹰扬卫的一员,直接听命于云帝。
鹰扬卫乃帝王亲卫,负责护驾,护卫宫禁,由皇帝直接掌握,独立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真正的天子近臣,帝王心腹。鹰扬卫在上十二卫中地位特殊,因为这支军队只接纳皇亲贵胄,世家子弟。
这是帝王辖制、平衡世家大族的绝妙手段,也是高门士族拥戴君主的忠心表达,天之骄子们往往以成为鹰扬卫为傲,这不止是他们表现忠君爱国热忱的舞台,也能让他们在皇帝面前崭露头角,为将来建功立业做铺垫。
谢长安既不忠君爱国,也不想建功立业,他的理想是成为恃剑行侠、放浪形骸的不羁剑客,之所以凭曲亭侯府二少爷的身份入宫做鹰扬卫,不过想找出十二年前让他摸了nai子的那个“水鬼”。
这些年,他对“水鬼”的ru儿念念不忘,若非心知倘不能练得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夫,下了山也只会一事无成,早不顾一切闹着回来找她了。
鹰扬卫在御前听用,规矩极大,谢长安只用三成功力就在鹰卫检选中拔得头筹,可碍于皇帝亲卫的礼仪规矩,他在真正任职前足足学了半个月的“鹰扬卫谢长安叩见陛下”,脑袋都大了,方被允许真正踏入宫闱。
谢长安随鹰卫李必当值。
李必年三十上下,生得秀气白净,待人温和,谢长安和他走了十几招,佯做不敌,败下阵来,不过他也是个难得的好手了,和二师兄约莫能打个平分秋色。
李必道:“在陛下身边,最要紧的是多看,多听,少说,不说,明白?”
谢长安点头,说:“李哥,实不相瞒,小时候我娘还以为我是个哑巴。”
李必笑着摇头。
宫庭深寂。
二人走过雕刻云龙及海中仙山的汉白玉石御路,只见日晷和嘉量分列丹陛两侧,沉默矗立,这是大云一统时间与空间之标尺;走过以推山法修建的用七十二根楠木巨柱支撑的重檐庑顶式的大殿,面宽九间的歇山重檐之殿堂,走过严谨生动、九条云龙盘踞的以巨大石板雕成的整座宫庭最大的御路,高大的围墙和“工”字形三层石台,抵达内廷。
李必在前,谢长安在后,鹰扬卫们无须通报,静默地走进当朝天子批阅奏章的鸾回殿。
“鹰扬卫李必叩见陛下!”
“鹰扬卫谢长安叩见陛下!”
谢长安对宫庭的华丽繁复、雄壮巍峨了无兴趣,对云朝荒yIn无道、暴戾成性的帝王也不关心,他只想把鹰扬卫的职责敷衍过去,再借由鹰卫能夜宿内廷的便利慢慢儿地去找那个要做他妾室的水鬼。
“嗯。”
谢长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必起身,连忙和他一起站起来,心想这位云帝说话也忒简单了点儿吧,一个“嗯”谁听得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嗓子不舒服呢。
他发觉云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谢长安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回看,否则就是“大不敬”,届时连鹰卫都没得做,只能去外城巡逻。
那目光终于收回去。
谢长安和李必分列鸾回殿两侧,云帝端坐御案后,批阅奏章。
谢长安用余光去打量云帝。
真……白啊。他想。皇帝也能这么白吗?
云帝的脸比凛冬时节天上落下来的雪还白,眉飞入鬓,凤眼深沉,鼻梁高挺,嘴唇削薄,端的一派Yin郁暴君的容貌啊!
云朝尚玄,帝王冕服都为墨色,云帝此时没上朝,可也着一身玄衣,天儿明明很热,云帝的衣裳一点儿都不薄,鸾回殿处处都摆着冰盆,云帝还是热得流汗,谢长安想不通,他为何不穿薄些的衣裳。
难道这位暴君在衣裳的规制上很守旧?
谢长安想不通,索性不再深思,放空心神,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声名狼藉的云帝。
天授二十九年,他在八岁时见过一面的老云帝因Cao劳国事,沉疴不治,夤夜驾崩,太子即位,还没等太子举行登基大典,云帝就在内廷拉起硬弓,只射一箭,羽箭打太子右眼射入,要了他的性命。太子既死,和太子有干系的朝臣世家也没能逃过被连根拔起的厄运,云帝一点儿迟疑都没有,立时给他们安了个“附逆”的罪名,将他们诛杀于朝殿之前。
谢长安听人说,去年,云帝登基的凤鸾元年,是大云立国数百年来最血腥的一年,太子同党只死在朝殿前的就有两千余人,那两千人的血染红了汉白玉御路,斗转星移,春夏秋冬轮回,烈日曝晒,风吹雨打,谢长安打朝殿走过时,还能闻到当年刺鼻的血腥味儿,听到两千余男女老少的悲鸣哀嚎。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云帝的手笔。
谢长安心生疑惑,对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来说,云帝未免生得太俊美了,用“貌若好女”来形容都不过分,不看他周身Yin冷的气势,只看那张魅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