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亦扬瞪着眼,竭力控制着呼吸,即便并不需要。他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本应继续恨这个男人,恨到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动容,一辈子都不会有原谅的可能,可他现在坐在这里,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上的陈年疤痕裂了道口子,淌出来的却不是血,是滚烫的热流,那热流一口气冲上头顶,在他鼻腔和眼眶里执着地打转,他需要谢谢连机设备,否则他就会让男人知道自己此刻已溃不成军。
他看得出来,单是他坐在这里,没有拒绝,没有起身离开,就足够让男人心花怒放。
这是真的高兴,就和当年他搞乱了男人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草稿纸,叠成纸飞机,硬塞到男人手里时,男人露出来的眼神一样。
明明一切都无法挽回,受过的伤不会愈合,淌下的泪无法逆流,甚至于他们父子重见的这一刻,其实都根本没有发生——男人死了,死在了十年前,孤独地沉在了冰冷的江水里,只匆匆地在他们约定好的梦境里留下了一道影子。浦亦扬不会欺骗自己,他知道浦政平也不会。影子只是影子,即使看得见摸得着,这对死去的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藏在DELTA深处的虚无之海是个梦中之梦,造梦的人是浦政平,做梦的人却是他,浦政平死前花了这么大功夫,就只是为了履行他与浦亦扬之间的约定,满足浦亦扬单方面的愿望而已。
“你感到后悔过么?”他问那个影子。
“后悔?”浦政平喃喃说,就跟过去思考着棘手的数学问题一般,脑袋后仰,靠在墙上,“没有。我有愧疚,对你和你妈妈。但我也知道我注定会走上这条路,当我从摸到那一角天幕开始,这就是注定的了。我没有办法再回头,装作我做不到这件事。人类终有一日会走到这一天,就算不是我,也会有人做到。这是终会发生的洪流,而我,不过就是其中一点浪花而已。”
这倒是比较像远航之星上黑袍人的说法了。只是比起那疯狂布道时的抵触心理,浦亦扬现在更能平静一些看待这个问题:“那个真正的A-VATAR算法……你准备拿它怎么办?”
“你误解了,小扬,你们都误解了。”浦政平露出了两排大白牙,举起手,用两根手指比了那么一比,“我根本还没能完成C计划,我只是,比向人杰拿到的多做了那么一点罢了。那只是一个开始,人类的变革,才刚刚将要开幕。”
浦亦扬不由得一愣:“还没完成?”
“那当然。你别把你爸想得多光荣,要是我真能上传意识让人类永生,我还会傻乎乎地给向人杰弄死?”浦政平理直气壮地说,“他成天自以为找到我就能苟活下去,那是他的事,是他老糊涂了,死到临头想太多想太美。”
浦亦扬:“……”
浦政平清了清嗓子:“总之,你问我打算拿这算法怎么办,我早就想好了,我打算把我藏起来的这点东西交给你。”
他拍了拍浦亦扬的口袋。
浦亦扬伸手一掏,刚好摸到了琉璃晶体。那枚水晶现在正在发光发热,映得他的卫衣口袋闪闪发亮,像是装了一枚生机勃勃的小太阳。
“这就是剩下那部分算法,你现在就能打开它了。”浦政平说,“当然,要不要打开它,什么时候打开它,这都是由你决定。”
浦亦扬嘴角一抽:“你甩锅?”
浦政平老不要脸地缩缩脖子:“哎呀,小扬啊,瞧你这话说的,你爹我早死透了,哪还能背得动什么锅挑得起什么梁?说白了,我早就为我过去的狂妄自负付出了代价,我做错了事,信错了人。但数学是无辜的,这个算法也是无辜的。我是比别人早那么点摸了下天,可我不是神,这世上没有谁是神,我们不创造规则,我们只是发现规则。人类未来要往哪个方向走,这是人类决定的事,不是某个人可以决定的事。作为一个早早就扑了沙滩的小小个体,我最多就只能做到这里,把这点发现交给你,拍拍手躺平了,期待着下一波浪能抵达哪里……”
浦亦扬无法否认这段话说得还很有那么点道理,可这不妨碍他依然想和二话不说将烫手山芋甩给他的某个死了也不安生的老鬼一刀两断。
“我不像你,我不是天才。”他瞪着眼睛说。
“小扬,你不必像我,你就已经比我优秀太多。”浦政平做了一个当年常对自家儿子做的动作,捏了捏浦亦扬的脸,“傻孩子,你早就想好怎么做了,不是么?问问你自己的心。”
浦亦扬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心不在跳,但他确实听见了他爸想让他听的声音。
“等想明白了就快走吧。”浦政平瘫回了墙角下,叠起双手,枕于脑后,舒舒服服地闭上了双眼,“我也是时候睡一觉了,等到睡醒,师兄一定会上来催我,叫我不要老躲在这胡思乱想,早晚晒成老花眼……婴婴会在宿舍等着我回去,她早早炖好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糖粥,我会给她带她最爱吃的熏鱼……嘿嘿,要是小扬够乖的话,我就顺便带点粽子糖回去,再跟婴婴说说,让他在我的书房待到晚上十一点……”
在他父亲的呓语里,浦亦扬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