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始尽,桃花纷纷摇落。宫城的槐花开了一地,到处都是这种细碎的缃黄小花。
同月,秦军南下,二十万铁骑大军势如破竹,直指云都。
多少少女思妇临行前,留给心上人的香囊中,就缝着这种晒干的米黄色槐花。
月上华灯,更漏滴尽,夜深了。
“玄机睡着了吗?”秦琅玉披上大衣走出御书房,唤来近侍询问。
“禀殿下,王妃正在暮江台观天象。”
“带我过去。”
“是。”
宫人提着几盏灯,浩浩荡荡地拥着齐王来到了御花园的最高处。这里临崖而建视野开阔,可看到远处星野低垂的景色,曾是帝王修葺起来眺望环都江河之处,的确很适合夜观星象。
国师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衣袍,身姿挺拔,缈缈孤立于亭中,仰首遥望着远方星相,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的他犹如一只月下孤鹤,看起来遥不可及,仿若随时便要乘风归去。
“更深露重的,也不知道多穿些衣裳。”说罢,摄政王便解下厚厚的大氅披在国师身上,又从背后搂抱住他。
风渐止,夜渐深。
国师说:“你发兵了。”
“是。”摄政王抬手替他梳理被风吹散的发丝:“我下了军令,他们不会伤害投降的百姓。”
“快到淮水了?”
齐王捉住他的手臂:“国师当真是神机妙算,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
陆玄机神色淡淡:“走吧。”
“阿娇就不想问些别的什么吗?”
“比如?”
“比如秦军一共分了几路,分别走什么路线,现下粮草运到了何处?”秦琅玉笑得风流恣肆:“以及……云君终于幡然醒悟,追悔莫及,又派了一支送死的军队跑来找回国师?”
“……知道了又如何。”清冷的国师说着,眼底无悲无喜:“来不及了……秦国养Jing蓄锐已久,云国居安不思危,朝堂只知党派斗争,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国师的声音犹如昆山玉碎,此刻却宣判道:“云国气数已尽。陆某在此,提前恭喜齐王殿下了。”
“哦?我还以为阿娇要跟我拼命呢。”摄政王嘴上如此说着,眼里却在暗自打量陆玄机的神色。
“木已成舟之事,何必徒增感伤。”国师望着远方星宿的分野,声音淡漠,“我也累了,恩师所托的旧愿也已完成。去往何处,都是一样的。”
君君臣臣、美名远扬、万人膜拜,竟只是为赴他人的一句嘱托。仿佛人间的一切,都留不住眼前这个人。
秦琅玉瞳孔微缩,但很快便掩去了异色。他唇角勾起,面上仍然是笑着的模样,眼底却隐现疯狂:“如此说来,难道阿娇活着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要说的话,其实也有。”国师俯身低头,捡拾起地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粒槐花:“这槐米若是能拿来煎茶酿酒,想来味道大概是不错的。就怕庄子又偷偷喝了去。”
他抬起头:“陆某今日也冒昧问一句,不知齐王殿下又有什么心愿?”
秦琅玉凝视着他,半晌才扭过头去:“从前浑浑噩噩的,唯一的愿望便是揽下九天之上的明月。”
“哦?这想法倒是有几分妙味。”国师稍显惊讶:“只是没想到齐王殿下倒是会有这么超脱的愿想。”
摄政王抿了抿唇,继续道:“现下……”几欲企口,最终却还是把未尽之话咽了回去。“现下,若是能得阿娇真心实意地唤我几声夫君,便满足了。”
国师听后笑了笑。这笑里包含着几分淡淡的嘲弄与不解,不明白权势滔天的对方为何如此自欺欺人;但更多的却还是一种宽容,包容了对方那不明所以的唐突。
秦琅玉自成亲后,第一次见到国师发自内心的笑容。美人的笑自是十分好看的,有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温柔,似清风拂面;然而这一笑过去之后便是一种更深层的五味陈杂的悲哀感,好像什么也留不住似的,只剩下一地支离破碎的狼藉命运。
他的明月,永远美丽也永远高悬。他摘下明月,抱着他锁在帐底,却好像还是遥不可及,这一切不过是捞了一手波光粼粼的倒影。
不过那又怎样?即便或许最后仍然只是一场空相,但此刻能够抱着他的明月,他便也甘之如饴了。
“夫君。”国师用他那清润的嗓音柔柔喊了一声。
秦琅玉捧起美人国师的脸,眼底的悲哀和爱意慢慢交融在一起,酝酿成了一种更加深沉的情感。
“阿娇,我爱你。”摄政王合上眼,自欺欺人地不敢去看对方的神情,捧着陆玄机的脸便亲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干净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吻。清冷的国师并不明白它背后的含义,却依然感受到了里面炽热虔诚的爱意。他心下微叹,为自己的无法回应,既想要道歉又想要推开,然而却被对方紧紧抓住了手腕——什么也动弹不了,不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繁星闪烁,夏虫鸣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