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黑雾看见玉瓒的表情,褚墨心中隐隐生出些快感来,然而在那层快意之后,却还笼罩着什么模模糊糊的情愫。褚墨不由得去探寻,脑海中的时光零落倒错,一切错位扭曲,沿着时间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北域蛮荒,二十一年前。
褚墨拼了命地奔跑着,瘦弱的身躯忽然之间充满了力气,他急促喘息着,喉咙发出破碎刺耳的气声,向着玉瓒消失的方向追去。
对修仙之人来说短短的距离,却让褚墨追了许久,待他终于怀揣着不安抵达之时,只看见那救了自己的仙君抱着另一个孩子倏忽消失不见。
他扶着门沿,气息尚未喘匀,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瓒离他而去,无从挽留。
那时的他从未有过怨恨,顶多只是有些不甘罢了。只是,如果之后从未发生那些令人难以言喻的厄事就好了。
他被北域当地的大派落崖门接走了。成为一个低贱的药童。
“阿墨,这是我给你剩的米粥,你快些吃了,别叫人看见了。”洛青把盛着小半碗的米粥碗递给褚墨,对他笑着。
褚墨今日在落崖门后山闲逛时遇到了掌门千金,骄横跋扈的大小姐看他穿得破烂,一身邋遢,随口说了句“不顺眼”便叫人拖下去赏了几个巴掌。
适才九岁的孩子哪里抵得住修仙之人的大力掌掴,褚墨直被扇得满口鲜血才得以脱身,蹒跚踉跄地回了药童居住的房间,也错过了午饭时间。本以为要饿肚子了,谁知道洛青这个小傻瓜竟然呆呆地给他送食物过来。
褚墨沉默着接过,他虽小,却并不天真,其实这落崖门养的几百个药童,没有谁是天真的。
除了洛青,他太傻了,傻到以为药童就只负责养养药草,照看丹药,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落崖门的药童,是要被抽血拔髓投进丹炉做药引的。
褚墨原先也不知晓,只是他一向浅眠,有一夜被轻微的动静吵醒,便谨慎地半睁开眼,便看见有人将一个药童打晕塞进麻袋中,然后迅速离开。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跟在那人身后。
他人小,再加上走运,一路上竟然也未曾被发现,便跟着那人到了落崖门的炼丹房。
他躲在丹房窗下,听见那为仙道称颂的丹道大师冷漠询问:“这便是你挑选的药引?”
那个带走药童的侍者恭敬回:“禀尊者,这个药童已在落崖门将养三月有余,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那便带去处理罢。”
褚墨只听得这句吩咐,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裹挟着刀刃似的后怕涌向褚墨。
他听见了。
有细微的刀刃刮过脊骨的声音钻出来,糅合着血流的声音,在月色单薄的夜里显得无比诡异。
他颤抖着逃走了。
那一夜距今日只过了短短三天,褚墨有时会猜想,若自己当时不察被人发觉,会不会同那药童一般,成为他人仙道的垫脚石。
他拿起碗喝了口稀得不见几粒米的粥,粥水已凉透,喝进嘴里,便刺激得那些被掌掴出的伤口一阵刺痛,褚墨却不变神情,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完了。
他将碗放在屋中仅有的一张木桌上,对着洛青道:“谢谢你。”
洛青笑了笑,因为侍奉药草而脏兮兮的脸上便露出两个小梨涡,显得无害又懵懂。
褚墨看着他的笑容,正要开口提醒他几句,却突然晕眩起来,头脑发涨,意识像被逐渐拖进漩涡一般,身体也失了知觉,最终陷入无力的黑暗。
洛青看着歪倒在木桌上的褚墨,脸上的笑容却还保持着,他定定地看着昏睡过去的褚墨,唇边的小梨涡看起来还是那样的纯真。
真是太蠢了。
褚墨是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的。
他勉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昏黑的光线令他无所适从,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捆缚在石板之上,手脚均被锁链缚住,无法动弹。
四肢皆传来没法忽视的痛感,有冰凉的硬物划过,像是刀刃,还有血ye汩汩流出的声音,汇进器物中,令人毛骨悚然。
执刀人看见他醒来,笑着道:“看见了还想好生活下去,你未免也太蠢了些。”
声音稚嫩,带着儿童未消的天真,却说着此般残忍的话语。
是洛青。
褚墨药性尚且未过,浑身依旧酸软无力,失血过多令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晕眩,一阵耳鸣传来,他奋力抵抗着,却只发出微小的动静。
锋利的刀刃刺进血rou,割破脆弱的血管,冷冰冰的触感让褚墨恐惧,像童年父母打他时用的铁棍,带着融进骨髓的疼痛,叫人无法忍受。
褚墨无助地张开口想要呼救,可他虚弱得发不出丝毫声音,眼角因疼痛泛出的泪水断了线般滑落,跌进鬓发中,濡shi了一大片。
谁能救救我……
他无法避免地想起玉瓒,想他轻柔的动作,温暖的眼神,和春日经冬雪销般的声音。
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