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坎的记忆中,母亲徐氏是一个温柔内敛的女子,由于自小便被卖进深宫的缘故,一生未曾见过宫外景色。
太后善妒,洛坎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其存在都不为当时的皇后与坎君所知,而是被太监和宫女私藏于后宫中,靠着众人匀出例饭长大。
母亲与内库宫女关系好,太监便带他去藏书阁中学习,而洛坎的启蒙知识就是在那时习得的。
为了避嫌,他与母亲不常见面,只有每年消暑节时,宫中发桃,母亲会削好自己的桃,交给洛坎。至于关于母亲的其他故事,他也都是听老太监临渊说来的——
譬如当年徐氏怀上洛坎时,为了防止被太后发现,特意增肥,让身体水肿,又让太医开了伤病药方,躲在后宫偏僻的一隅,才算有惊无险地诞下了洛坎,当然,免不了由此落下一身病根。
“我对我的母亲没有什么记忆。”洛坎将手中的纸钱丢到坟上:“不生火了,会引来不必要的人。”
沈巽立在一旁,看他跪在坟头,行了三道礼,继而又取出包裹中的桃和吃食,用瓷碗摆好,盘腿坐在一边:
“娘,我来了,还带着人来见你了。”
沈巽盯着他孤零零的背影,明明身姿挺拔,神色也是意气风发,偏偏却让人觉得萧索。
此地离沈巽出事的地方不远,只走了半日脚程便到,如今恰逢日薄西山,随风飘动的草尖沾染了一层夕阳的余晖,像是遭泼了墨般。洛坎的发丝上也镀了落日的红光,眼底噙着笑:
“你可还喜欢他?”
沈巽发现他肩垂了下来,脊背呈现出难得地放松姿态:
“我喜欢他。”
洛坎忽然回首,专注地注视着沈巽,表情有一丝愁绪:“但是我对他做了错事,我们好像错过了。”
沈巽被那双浅眸细盯着,只觉心跳漏了一拍:
“娘,告诉我,我要怎么做呢?”
“不要说了!”沈巽害怕于方才的心悸,及时打断他,扭过头去:“我一介外人在此打扰也不好。我先到别处去等你。”
洛坎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阻止,眸色却黯淡了一瞬,待目送他走到山丘之后,再收回目光,继续注视着面前的坟头。
沈巽觉得很奇怪,他以为洛坎这样的人,该是没有感情的,哪怕伪装再像,血也是冷的,和蛇蝎无异。可当洛坎拍开封泥,洒下那一坛酒时,他眼底的隐忍和悲恸反而比方才的情话更能触动沈巽。
因为他知道,这才是最真实的洛坎。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太阳隐入早已隐入山头,远处的黑色身影才终于愿意起身,朝自己走来。
俄而,草原上狂风大作,如群狼呼啸,劲草折,沈巽抬头看了一眼天,发现浓重的云不知何时压在了头顶。一滴浊雨自空中飘落,滴在他脸颊。
而洛坎也停下了脚步,望向天。
“要下雨了。”沈巽提醒他:“得迅速找个地方避雨。”
然而洛坎的反应十分奇怪,一句“不对”连说了两遍,像是要极力否定什么:
“我临走前叫人观过天象,不对,不可能。我叫人观过天象。”
沈巽察觉他的恐惧,不免暗自诧异,但不点破:“洛坎,走吧?”
洛坎低下头,毫无来时的意气风发和风流倜傥,只紧蹙着眉,苍白的唇微微发抖:“嗯……走吧。”
沈巽从前跟着江巽澜时,便时常受风吹雨淋之苦,早习惯了这等恶劣的环境。不过令他奇怪的是,洛坎居然会害怕此种天象,不过观此地水草丰美,也不似常人所畏的死亡之地,更难解释他究竟在恐惧什么。
草场上行进算不得容易,尤其是被雨水浸润过后,沼泽地隐藏于百草之下,稍不留神就会陷入。
沈巽走得还算轻巧,洛坎也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虽然二人皆未言语,可单从洛坎逐渐沉重的呼吸亦可知——他很紧张。
倏而,一道蓝紫色的光撕开身后天幕,将昏暗的四野照亮,一只手抓住了沈巽手腕,又不自觉收紧。
“轰隆”一声,雷声袭来,响彻了整个草原。
沈巽吃痛着捂住洛坎握住自己的那处,转过头正欲问他发生了什么,对方那张被雨水淋shi,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就呈现在了眼前。
洛坎的唇是白的,脸是白的,只有眼底布满着的猩红血丝,昭示着他是人非鬼。
“你怎么了?”
沈巽困惑又震惊地看着他,想不通究竟怎样的力量,能让一个豺狼巨蟒般的男人露出这副神态。
可洛坎忽然大力甩开他手,迫使沈巽往后退了几步:
“滚!滚开!滚!”
沈巽握着手腕活动了下,眉心紧拧:“洛坎你发什么疯?”
洛坎低下头,捂住脸,额间青筋暴起,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狼狈不堪,而后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
“沈巽,你走。”
沈巽看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就在要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