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号,冯建光晚上要去上海租界给贾六爷庆生。贾六爷是上海有名的富商,虽然他和贾六爷不熟,但面子还是要给足的。他命人包了几只雪茄当礼物,署的是军府的名,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也足够气派。他选了一件薄西装,打了条花领带,还往头上抹了发胶,虽然实在是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看着那些穿着西装,只靠嘴舌纸上谈兵的人他就厌恶的不行,自己在战场上打仗,杀敌,这帮人在背后享福,时不时评论几句“太血腥”,“一群莽夫”之类的话,如果不是他冯建光,这群人还有的雪茄抽?还有的女人玩吗?
贾六爷选的地点是个好地点,客厅的装潢颇有异国风情,但中间却放着绣有孔雀样式的屏风。来来往往的人里有洋人,日本人,和中国人。拥拥挤挤,让冯建光没处落脚,本来想是给了礼物便离开的,但是他看见了,看见了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柳帕眉坐在贾六爷的身边,靠在椅子上,轻轻地摇着扇子。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柳帕眉了,街坊传闻柳帕眉有了姘头,不在歌舞厅干了。实际上是贾六爷租了柳帕眉三个月,这是他租期的最后一天。钱哥刚开始听到这个要求时十分犯难,但柳帕眉好像很感兴趣,他问钱哥,贾六爷一天能出多少钱。钱哥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好拖着他不让他去,只能劝他别去,但一天能挣五元钱,说到底也是门肥差事。
他去了,他请求贾六爷每天让他回次家,好让自己照看体弱的父亲,贾六爷嘲笑柳帕眉,他笑柳帕眉没有男人样,只会穿着裙子,踏着高跟给人唱歌。他笑柳帕眉是个男人但却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恶狠狠地笑柳帕眉,但对他爱慕却不加掩饰,他爱他的歌,爱他的抚摸,爱他的眉眼。或许是想用自己恶毒的言语压断柳树的枝梢,让他只念着自己,只给自己唱歌,只爱慕着自己。他用的词语越来越肮脏,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他会管柳帕眉叫荡妇,会呼作他牲畜,有时候生气了还会抽他的耳光。
“侬别装了!侬到底跟多少个男人困过觉?”
“你这条低贱的狗!”
柳帕眉只会对着贾六爷媚笑,好像这些话都不是骂他的。他对这些辱骂向来是逆来顺受的,贾六爷给的钱多,他不能失去这位老板。在这三个月中,他仿佛身处炼狱,手上青一块紫一块,都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每次回家,父亲都会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明白自己就算说出来也没用,早就不是五六岁的小孩了,已经不会从父母那里寻求慰藉了,只是敷衍地答道:“么子事都没发生。”
他的父亲看着柳帕眉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张的钞票,放在桌子上,他就望着窗外的天空,低下头,啜泣着。柳帕眉则在厨房中煎药,他早就习惯了,习惯在小小的房子里,照顾自己的父亲,习惯在外头被人消遣。他握着勺子,浅浅地笑了。
房价在涨,父亲的原本就不健朗的身体又添了新病,贾六爷动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柳帕眉像是一叶孤舟,漂泊在名为生活的沼泽之中。他对周围的事情愈来愈不上心,开口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早就把冯建光抛到脑后去了,连目光都不再分给贾六爷一点。他每天在做的就是伺候贾六爷,给贾六爷唱歌,在贾宅和出租屋中往返。
他的心已经木了,贾六爷看着欣喜,好像柳帕眉终于被他留在了身边,他开始送柳帕眉昂贵的首饰,胭脂,华服。他给他买昂贵的饰品,却又不问他真正想要什么。暴力还在继续,柳帕眉像是洋娃娃一般,再也没了反应。任由贾六爷打扮自己,辱骂自己,殴打自己。他需要钱,他没办法逃离这个漩涡,逃离贾宅。
直到三个月结束,结束的那一天正好是贾六爷的生日。柳帕眉挽着他的手,身上披着狐裘,银白色的狐裘和一身火红的旗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木讷地跟在贾六爷的身旁,他既憔悴又可爱,但还是那么美丽。一时之间,他成为了宴会的焦点。在宴会中,不乏有人走到他们面前,夸赞柳帕眉。柳帕眉就像是一件战利品一般,被六爷带在身边。柳帕眉回头,看到了冯建光,他认出了他,那时冯建光也望着他。他们的眼神纠缠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柳帕眉想到橘子那件事,觉得好笑,便对着冯建光笑了出来。两人虽距离隔得远,但是这个笑容在冯建光心中狠狠地烙了下来;他见过柳帕眉笑,尴尬地笑,谄媚地笑,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像今天一样发自内心的笑。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这个笑容,那便是——所到之处,春暖花开。这个笑容,是明媚的,但柳帕眉的眼角却是充满疲倦的。
冯大帅留了下来,就像往常一样,为了柳帕眉留了下来。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男人蛊了心智,但无论问多少次,他也说不上来。他只一次又一次是痴痴地望着柳帕眉,别些人说柳帕眉没有心,劝他别在这棵薄情树上吊死。他每次都会说:“你懂个登儿啊!”但每次说完,他又会陷入失落当中。
他望着柳帕眉,不自觉地向他们走去。等他走到贾六爷跟前,也不好什么都不做,于是他双手举在胸前对着贾六爷抱拳表示祝贺,说了点客套话,三句里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