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堂下的观众开始陆续地散场。赵钧已起得身来,发服略乱,模样看上去很是有些狼狈,先前又有万众瞩目的“义举”,人们从旁经过时便总要有意无意地向他瞟上几眼。
如此这般,就连他身畔的赵锡都自觉尴尬,却见赵钧面淡如水,不呈喜怒,仿佛他人目光与己无关。
是时,有个馆中一等使女打扮的少女过来向他二人行礼致歉,又延请他们到客房暂作休整。
两人跟随少女来到后苑一间厢房,进门便觉浓香扑鼻,暖燠非常。房内只有一桌二椅,一方软塌。因赵钧适才受伤摔倒,此刻似有些Jing神不济,那少女便安顿他到软塌上靠着。
赵锡见他脸上挂着彩,担忧地道:“这下回去可如何解释?”
赵钧道:“放心,我说我自己磕的,不会供出你来的。”
转头见那少女侍立在旁,便轻声地问她:“还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少女yinyin一笑,答道:“叫我‘阿龠’就好。嗯,就是……”停下来略作思索,然后拉长语调,一板一眼地记诵道:“‘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的‘阿龠’。”
赵钧听她念出《道德经》里的句子,淡薄的神色中露出一丝惊奇,道:“你竟还读过《老子》?”
赵锡心道,大哥果真是个呆子,恁地不知世情。像这样的丫鬟婢子,使唤名儿多半不是自己取的,这番出处来历,自然也是别人教着说的。因问:“大姐,你这名字是谁取的?”
那阿龠答道:“还真不是别人,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就是十哥了。”
赵钧记得听赵锡说过,虞真行十,故称“十哥”。道家讲求见素抱朴、少思寡欲,然彼之所处,却乃胭脂花柳之薮,正是声色情欲之窟,人说“居庙堂之上,而怀江湖之远”,莫非也果真有“处风尘之中,而思陵谷之静”?
原来赵钧听聆虞真琴音过遍,但觉空渺飘逸,轻灵澹荡,便已抱定他必是泥而不滓、蝉蜕于浊秽的高洁之人。自此则愈加笃信。
再想到那衙内的辱诟之语,复觉忿忿,遂问阿龠:“刚才那个‘卢衙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呀,”阿龠略不着意地说道:“是朝中某侍郎之子。十哥嫌他粗俗,不爱搭理他,所以怀恨在心呢。”
赵锡笑道:“侍郎的儿子都敢怠慢,你家虞郎果真是‘门第’高峻。”
阿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没办法,我们十哥就这脾气。再者,别说是侍郎之子,就算是宰相公子来了,也得先过了咱一遴二选,三考四问。十哥这样万中挑一的俊人,岂是能轻就的。”
赵锡挑眉道:“那,若是天子来了呢?”
阿龠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顿了一顿,正色道:“这可不敢乱说,天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说时,赵锡偷偷瞄了一眼赵钧,却见赵钧一脸沉思的样子,似乎并未在意他的促狭话。
“姓卢的侍郎……”赵钧一声冷笑,道:“莫不是礼部侍郎——卢伸!”
阿龠惊道:“呀!你怎么直接把卢侍郎的名讳说出来?听说他老人家可是介意这个,小心被人听了去,回头寻你麻烦。”
听她如此说,赵锡“噗嗤”一下差点笑出来,心道,还不知是谁有麻烦了呢。却对上赵钧抬眸扫他的一眼,赵锡立时噤了声。
赵钧从前只知那卢伸是个惯会阿谀谄媚的,却不知背后竟如此气焰,他那个儿子更是令人生厌。只是如今自己手无实权,此番微行之事也不能公开,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处置。思来想去,不免有些烦扰。
那边厢已经换了话题,赵锡问阿龠道:“对了,你刚才说的‘一遴二选,三考四问’,究竟是什么?”
阿龠一听有此问,立时来了兴致,哼哼起了个范,挑着手指,细数道:
“所谓‘一遴二选,三考四问’,这一遴呢,首先自然要看相貌,不然,恐碍了十哥的雅瞻,污了十哥的慧眼;
“二选嘛,一选家世,二选资财,富贵两字,缺一不可,不然,恐撑不住十哥的台面,供不起十哥的缠头;
“三考嘛,一考才学,二考人品,三考性情,才、品、性,皆须上等,不然,恐配不上十哥的艳质神骨、风流标格;
“至于四问,一问年齿,太老的不行,二问体魄,太虚的不行,三问近身清洁,有恶嗅的不行、有隐疾的不行。还有……”
到此处,阿龠抿嘴一笑,说出最后一句:“那什么,太细太短的不行。”
赵锡耐心听她一一条陈完毕,和着笑道:“要你家虞郎青眼一顾,当真比登科及第还难了。”
“不是我拿乔托大,这般儿说也没什么不对。”阿龠倒也不假谦虚,道:“就说近年来,每大选,入榜少则几百人,多则上千人。平均下来,每岁少则一两百人,多则四五百人。可一年间能与交游我们十哥的,却有几人?”
赵锡一边笑着,一边忙不迭应承道:“是也!是也!”
二人说闹着,赵钧但觉心事渐重,情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