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不知赵锡说的“好去处”是什么去处,只由着他挈带着穿过了马行街,到了天波门大街北里,入得一个窄巷,出来即豁然开朗。
但见柳荫桃发,莺啼燕舞。妖童媛女,红巾翠袖,往来如织。
近处一个勾栏门首,挂着一个招子。上书三个大字:“云梦馆”,乃游丝细书,笔络缠绵不尽,似有还无。颇有楚襄王之梦高唐,“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意也。
皇朝自太祖鼎革肇基,太平日久,百年无事,传至昭宗历六叶,而赵钧已是第七世之君。
正乃时和景丽,物阜民丰,京畿之地,辇毂之下,十万重楼,百万华灯,集天下之金玉,荟四域之珍奇,处处笙歌,家家弦管。
若说起京师之中,风月佳处,烟花胜地,首推东城之“天香楼”,次推西城之“凝玉园”,第三的便是这城南的“云梦馆”。
云梦馆排名虽暂在天香、凝玉之后,但其在京落成不过三年,即有今日声名,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
赵钧虽自幼身处禁严,从未亲历游冶之事,但也不至于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不免有些责备之色。
赵锡笑道:“今日这里有难得的节目,大哥不看才吃亏呢。”
径入得馆中,便见一个歌戏台子,在前苑堂下。赵锡递上两张帖子,似乎早有准备。便有堂倌上前导引,二人在戏台靠前的位置落座。此时台前帷幕尚未揭起,却已是人山人海,宾客满坐,就连两旁看台上也站满了人,好不热闹。
瞧见这场面,赵钧不禁发问:“这到底是个什么节目?”
赵锡道:“京城有一句话,叫做‘女有柳生,男有虞郎’。柳,自然指的是京城第一歌姬柳翠翠;这虞嘛,就是今天的主角,大名虞真,字子虚,因行十,故又唤做‘十哥’。今时京中风月场里,乃以柳、虞二人为行首。”
听闻此语,赵钧攒眉道:“大丈夫焉能以色事人?”
赵锡笑道:“这却是大哥迂腐了。‘色’也者,本无男女之别。要不怎会有‘掷果潘安’、‘看杀卫玠’呢?”
眼见赵钧面中露出一丝困惑,知他被自己说动了几分,赵锡连忙接着说道:“更何况虞郎不但相貌出众,姿容绝美,更是琴画双绝,诗文俱佳,才华风致,举世无双。至于点茶爇香,围棋双陆,蹴鞠锤丸,掐牌行酒,顶针拆白,除红捉绿,诸般技艺,亦是无一不Jing。京师之人,莫不趋之若鹜,窥之忘返,人送雅号‘虞美人’。”
赵钧听他说得神乎其神,只是半信半疑,微微一哂,道:“依你这么说,那还真是没有他不会的了?”
赵锡呵呵笑道:“那倒也不至于,我猜,箍桶他不会,钉碗他不会,打谷他不会,掏粪他不会。”
前头说的那些,赵钧虽不素谙习,倒也知道是些闲人雅士的游戏之事,这会子说的什么箍捅钉碗,打谷掏粪,他却当真是闻所未闻。
赵锡无意深究这些支末,毕竟这不是他今天的目的。只见他刻意放低了些声调,道:“自然,据说他床笫功夫也是了得的。不过这就只是传闻了,都说虞郎眼界极高,往来都是王孙公子,名流才俊。真能一亲芳泽的,怕只能是寥寥了。”
猛地听到这等狭邪之语,赵钧不由得脸上一滞。
铺陈了这许多,赵锡方才解释今日之事:“虞郎号京城第一琴师,每逢初一都会在这里弹琴献艺,这也是普通人能见到他的唯一机会,故而往往人满为患,一座难求。”
说到此处,赵锡狡黠一笑:“咱们这个座次,愚弟可是花了不少私房钱呢。哥哥可要记着我的好。”
单单是云梦馆的入门钱就已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赵锡说的“普通人”其实已经就把大部分人排除在外了。
正说着,戏台一旁的大鼓“砰砰”敲了三下,场内安静下来。台前的帷幕缓缓升起,只见台上隔着数重珠帘纱帐,一人一琴隐约可见。
顿时欢呼之声,有如雷动。赵钧盯着戏台,半天不见帐中人有现身的意思,怪道:“这不是只有个人影么?”
“正是。”赵锡微微一笑,道:“所以,这又叫作‘朔日捉虞影’。”
赵钧不解道:“——所以,我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就为看个影子?”
赵锡道:“大哥,你且别小瞧了。有那平头庶民,省吃俭用半年一载,就只为攒这么个‘捉影钱’;又有那远乡外路之客,不辞千里,来赴京师,也只为一睹这个影子。不过——”说时,赵锡侧头凑到他耳畔,悄声道:“大哥若是想眼见为实,那却也简单。只消大哥亮明身份,他定马上出帘拜见。”
赵钧正自讶异,一听这话,忙忙压着嗓子呵止:“休乱道!”
赵锡掩扇窃笑,无再多言。
正此时,帐中琴声铿然而作,嫋嫋绕梁,场中再次安静下来。
那乐韵极是优雅出尘,虽不知是什么曲子,赵钧听着竟被吸引住了,凝望着帘后绰约的抚琴身影耿耿出神。
太后圣人喜好素简,杜闻声色,自垂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