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返乡,人员如何登门祝贺,新老朋友领导如何拜访,问询从军行中的事宜不必表,也可以想象。但蒙士谦只在归家前两天短暂地感受了一下众星捧月的虚荣,就使着阿琴闭门谢客了。
不是蒙士谦拿了军功章就变得看不上老家的一帮老哥们儿,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让阿琴对每一个过来叙旧做客的朋友乃至老领导说:
“士谦养病来着。您各位想唠,也可以去找住在101厂里头的李迪,他也有好多一等功,可乐意和诸位讲打仗的事啦。或者,您等我家士谦歇好了过来也成的。”
十年不回家,乃是“怀旧空yin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自己屋头里就已经地覆天翻,更不要说我们的社会在这十年里的巨大发展,时移世易,人事不同,心境不同。
阿琴果真剪了短发,和蒙士谦第一次重伤濒死之际的幻觉里一模一样。所以他看到换了发型的阿琴并不觉得惊奇陌生,阿琴还有点失落,说士谦,这十年不见,你头一眼见我短头发,也不评价一嘴,就一个劲儿盯着我看,看个啥嘛。
蒙士谦在床前将阿琴拉到怀里,轻柔地抚摸她的秀发,他发觉十年过去,阿琴苍老了许多,白发增多了,眼角的细纹生长,手背比原先粗糙,岁月的流逝将这些痕迹在她灵动美好的身躯上无情刻蚀,但不减她的风韵,反添了成熟女人的知性和温厚。
夫妻两人关了门。阿琴窝在蒙士谦怀里头,掀起来他的衣服,看到了他满身的伤疤,冲动着想落泪,但蒙士谦笑着拿她的手抚摸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说着:“打仗的人都有,李迪比我更多,他还炸断了两根手指头。”
予阿琴讲起这些伤的来历,又简单说了说这十年在部队的经历。听得女人心里激动,直捧着蒙士谦的面容亲了一通,说:“士谦,你是真厉害。你让咱们蒙家荣光了。我阿琴这辈子没嫁错人!”
换到阿琴这头,诉说蒙家和南家两家十年来的大事。有一些是已经在蒙士谦在部队时期就知道的,这十年一边打仗,一边也和家中亲友有断断续续书信往来,对于家里人,最重要的莫过于蒙士谦的生命安全,因此每次蒙士谦过来的信的头一句都是:“阿琴,我活得好好的,勿担心。也叫爹与云峰哥不要担心我,我命硬呢。”后面队伍逐渐不发信给亲友,只是老家里的家人给蒙士谦单向传信,他知道阿琴不愿让自己在战场上为家里的事乱了心神,肯定是一味地报喜不报忧。
“老婆,你慢慢给我讲,事无巨细。这十年咱们两家到底怎么过的。书信上的三言两语读不出来什么东西,我都平安回来了,你总不需要给我瞒了吧?”
阿琴听了,就从蒙士谦离家开始讲起。
蒙士谦和李迪参军头一年,南母就因为心漏病去世了。她应该走在中午。南云峰晚上从厂里回家,见一贯迎儿子出来的老母亲卧床熟睡,试着喊了一声:“娘…”南母没有回应,就秙腾一下跪到了老母亲床前。同样是在那天,蒙母晚上吃玉米面窝窝儿就蒜酱时候“哎呦”了一声,阿琴和蒙父都问她是咋了,哪不舒服?她摆摆手说没得事,就是最近老心里难受,果然是老人家了。吃完了就往床上躺着睡着了。按着时间推算,应该是南云峰给自己老娘床前下跪的一刻,蒙母恰好因心脏病咽的气。
这两个老姊妹同一天前后脚走了黄泉大道。阿琴说,她们生前关系要好如亲姐妹,婆婆总带着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跑去南家找南母,南母也备着一大堆剪纸贴花给蒙母看,南母是河南人,唱豫剧《穆桂英挂帅》最拿手,婆婆专业是声乐,两人喜欢坐一坨一唱一和地接歌儿。听婆婆说她们二人许过一誓,是南母先提的,说士谦他娘,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阎王爷想带我走了,每晚上睡着了嘴唇就“噗!噗!”得吹气,这是我在吹我自己的坟儿呢。我是不畏死的,但就是舍不得你,我走了,谁陪着你一起拉歌儿?
婆婆就答,老姐姐,我也舍不得你呢。你走了,我就去下头陪你,可我也舍不得我老伴儿,还好我媳妇儿孝顺,现在六四逐渐大了,对他也是个心中安慰所在。我眼神不好,快瞎利索了,你可得扶着我走奈何桥哟…
蒙父知道这些,伤感亡妻。阿琴怕公公伤心过度伤身,便劝慰公公节哀顺变,还说婆婆和南母走的时候都没什么痛苦,说明二老到了那边没有受苦,也是相互照应,算是安慰了。
两位老母亲的丧仪是厂里工友帮忙给张罗着一起办的。蒙家不喜大阵仗,南云峰更加不是张扬的人,阿琴就和南云峰商量着把二老遗体火葬了,骨灰各自存放着,短短戴了几天的孝,哭一哭尽尽哀思,让逝者安息了。
这些事,蒙士谦都在父亲自己阿琴发过来的信里了解了。
打南母走了之后,南云峰的眼伤突然加重,他身体也越来越差。阿琴以为是母亲去世之后南云峰总日思夜想,伤心落泪把眼睛给哭坏了,实则不然,阿琴逐渐发觉,自从蒙士谦走了以后南云峰是很少哭泣的,只是话比以前更少,他本来就情不外露,连母亲火化当天也只是眼光暗淡地歪着头,没垂下一滴泪的。
真正让南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