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贺家主第二天就从医院转回了主宅,宋宜就带着张延月去了一趟贺家。几个人关系亲近,就不安排那些虚礼,林声轻手轻脚地从主卧里头出来,亲自招待他俩。
坐在主厅用了饭,聊了一会儿天,林声把爆炸时的细节掩藏了,只表示贺洲需要静养几天,没有什么大碍。
送走宋宜和张延月后,林声打开主卧一条门缝,进去后随手带上了门。
男人正躺在床上翻阅一本外文杂志,胸口微敞着,似乎还有未干的水珠。大概是姿态舒展的关系,又迎着床头柜上的一盏小纱灯,反而有一种蓬松的柔和,像是沙发上的大玩偶一般,只有脸上还未处理完的细小伤口,留着一点凶悍的影子。
但也许也是心境的变化,令一切看起来与从前似乎都截然不同了。
男人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杂志细密的文字里,嘴里却唤道:“林声,过来。”
“家主。”林声快步来到床前,静候着家主的下一个吩咐。
“是谁来了。”
林声如实道:“是宋宜和盐盐,我想您在休息,就没有传话。”
贺洲显然对此并不关心,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以示知晓。
此时一只黑猫被两人的对话声吵醒,咪乌咪乌地叫着,从角落的猫窝里一瘸一拐爬了出来,如愿地埋在了林声的腿上。林声低头检查了一下它后腿的绷带,确认没有渗血,才将它往怀里团了一团。
这只猫是在医院边上偶然碰到的,因着林声分了它一点饭食,似乎就记住了这个人。林声要走时,那猫就拖着一条腿踉踉跄跄地跟着林声,见人要上车离去,还焦急地绕着他的脚边转。在车里的贺洲纡尊降贵地多看了脏污不已的瘦猫一眼,发话让林声带回了家。
林声将猫抱起,担忧道:“要不还是把它养在外面吧,太打扰您休息了。”
“不碍事。”那本杂志不知何时已经搁在了床头柜上。
“贺家正妻的位置,考虑得怎么样?”贺洲的表情很淡,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差别。
林声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贺洲在问他,一颗心几乎从林木枝梢坠落至深不可测的潭底,仓皇和畏惧要把他溺毙。他一时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半晌没应声。
对于林声的态度,贺洲没感到多意外。他自顾自地叩开桌柜,取出了一支烟点燃,衔在嘴里,以两指轻轻挑起他的脸,难得的轻声细语落在林声耳朵里,近乎梦中缠绵萦绕的蛊惑,“你一直跟着我,就应该早就猜过我的意向,是没敢想,还是不愿意?”
林声似乎吓了一跳,浑身都小小地颤了一下,像是那天黑猫被淋透哆嗦的样子,他手指突然攥紧了,急忙地辩解:“家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您的家奴啊……”
察觉到林声的退意,贺洲轻轻啧声:“没问你别的,回答我的问题。”
要说受宠若惊,实在是惊的成分比较大。林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着:“我……家主,我是敬慕您,但是林声只希望能一直当您唯一的家奴,至于这个位置……”唯一这个词,对于林声而言,已经是他不能见光的秘密,要论正妻之位,实在距离他太过遥远。
贺洲拧了拧眉,黄昏的日光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Yin影,使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他似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那就是不愿意?”
面对家主的发问,他一瞬间想要剖开自己胸膛向他的家主展示其蕴藏的浓烈又滚烫的情绪。他当然是愿意的,可是他的身份低微,实在不配,他要是能再有能力一些……
贺洲的手掌落在他的发顶,那沉静的声音落在林声耳朵里,如同在起什么古老的誓言,以一种奇异的听觉偷走了他的心跳:“林声,你应该明白,我是爱你的。”
他喜爱林声受罚低头的隐忍,也享受他无比眷恋的目光。毕竟被人追随了几千个日夜,即便林声不说话,对于隐藏的感情,他也一清二楚。但人的贪婪大约是无底线的,只明白林声对他的喜欢和爱慕,还远远不够,他不仅要从林声的眼中看到,也要亲耳听到。
剔透的泪珠瞬间从林声发红的眼眶之中涌流出来。贺洲知道这总习惯把自己藏起来的小鹌鹑在仔细听。
“你把我放得太高了,诚然,我是你的家主,”贺洲手指间的烟快要燃到尽头,那一点点火光留在林声眼里,像是落入野草,一念生,一息死,“我又不是什么神明,你什么都不肯说,指望我什么都知道?”
“以前也是,我要保你,你却想我放弃你。今天也是,我要你当我的正妻,你却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有谁这么三番四次的忤逆我,早就该被撵出贺家了。”
一点点火光明灭,片刻后男人吐出了一口薄雾,焚烧残余的烟草香气在两人之间流连。贺洲在外向来锋锐,发生在几秒前的对话,甚至称得上是一种示弱了。
“家主,我……我明白了。”林声倏忽觉得心口骤痛,又变成一片难以呼吸的麻痹。
就像当年贺洲愿意交割权力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不久前也用身躯为他挡下了大部分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