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者自题,更是当局者迷。羲容书罢此一诗一词,迷惘顿笔,弥蒙忆起梦中诸卉,却觉那墨兰水花姿态,皆已朦胧模糊,不敢耽误,惶然蘸墨续题「酒倌方文染」名氏,诗云:
三台陶兀尊前客,六鹤流杯傲紫都。
嗔了金羁凭九陌,浮云万斛托清酤。
又一词云:
银海仙卮泻,淹留池底鱼。诗臞云腻厌天枯。长侍逍遥世外、暖琼酥。
题「花倌花玉安」,诗云:
越水天葱薰解愠,玲珑七窍隐浮花。
明朝合是愁时候,半季情思倚孽牙。
又一词云:
因果因缘定,谁人堪叹嗟。魂惊恨错误春华。方寸销磨再入、等闲家。
题「李寒川」,诗云:
令君香息罥嚣浮,淡荡弦音绕指柔。
慎勿歌诗痴入戏,曲终须教少年留。
又一词云:
十年偿孤曲,咿嚘云水楼。窈栖谷隐不能愁。楹外漙漙淅淅、别风流。
题「银杞」,诗云:
锦字绸缪书拂雪,清欢巧笑任从容。
如应解寄君心去,了却芸斋别梦中。
又一词云:
长殢桐鱼念,周星向断蓬。桐鱼止绝叶无踪。湖镜巗台清瀣、甚空空。
十段缠达写罢,羲容犹自思付未休,只念那梦里水中花,心底尚有诗文还待下笔,却忽闻得有人击掌而呼,当即惊乱了魂思。须臾失神,胸中字句已然烟消云散,再忆不起只字片语。羲容俯首沉思,紧紧蹙眉,只觉连带那梦中美色也逐渐化去,片刻忘得乾净。
众人皆在读曲念诗,独是萧绿濡抬眼,正见羲容面有哀思,轻唤了声。羲容回过魂来,猛地望向萧绿濡,凝望半晌低叹一声,这才搁下笔来。
纸上所书,似廋非廋,说怪不怪。任莫知读了几遍,实是不知所云,不禁问道:「松笙所写……这、这诗倒还好解,各词又是何意?」羲容低眉苦笑,回道:「许是醉得厉害,便胡说八道,为赋新词强说愁,写得也是月露风云,教诸位见笑了。」
方才虽醉,此时却已清醒,羲容自己也是云里雾里,不记得如何写得,只好随口敷衍过去。此时黄哥儿才捧着醒酒茶回来,众人回到桌边坐下,各饮过一盅,讲讲白话。萧绿濡不需饮那苦茶,尚立在案边,看向纸上「笪羲容」名侧一诗一词,狐疑朝六人望去。羲容正背对书案,似有感知,悄悄回首来看,只见萧绿濡朝他淡然笑笑,摇扇踱步过来,便要告辞。
陈夔一听,起身拍着萧绿濡肩膀道:「这才甚麽时分,湛柏就要归家去了?」萧绿濡折扇一合,敲在陈夔脑门,笑道:「你倒看看,究竟甚麽时分。再不回去,今晚只能在此处过夜了。」说着,目光瞥向羲容,却见羲容遭任莫知一揽,不觉倚在他身上。
任莫知按着羲容腰身,低笑道:「湛柏要回家去,确也是早些好。我呵,可就不走了。」说罢又问两兄弟如何,陈氏二人虽常流连风月,却是初次造访倌楼,陈夔有那心不好说,见任莫知问了,才红着脸道:「恰、恰巧元之与小溱在此,我、我、我与阿弟也就留下罢。」陈讙心里仍只有早前那惊鸿一瞥,哪里有别的心思?自顾饮罢了茶,漠然道:「我随湛柏去了,阿兄陪诃梡就好。」陈夔一时窘困不已,望向程溱,任莫知则打趣道:「得,懿朹独得齐人之美。」元之侧首看看程溱,只见他冷冷别过头去,心下了然,自顾走到陈夔身侧,在他耳边低语两句,就见陈夔宽心一笑,伸手牵住元之,说道:「也罢,阿弟且先回家就好。」
如是定了,各自道别,又着黄哥儿去打点。元之悄声与程溱说道:「小溱,你也回屋歇息去罢。」程溱才知是元之见他不愿,为他挡下,还待说些甚麽,却见元之微微摇头。黄哥儿折回雅间来,说是今夜人多,楼上楼下皆无空房了,元之只好挽着陈夔回磬院去,程溱恭敬告辞,经过案边,顺手亦将羲容几纸词稿折起带走。
萧绿濡与陈讙整顿罢了,一同离去,出门按规矩留下打赏,雅间之中只余任莫知与羲容,萧绿濡侧首回看,二人已然唇舌交接,桌边细吻,便不再回头,掩门下楼。
陈讙心不在焉,萧绿濡亦是若有所思,两人无言走出主楼,到了前庭,陈讙忽地一摸腰侧,惊呼了声。原来是他兄弟二人只带一个荷包,正别在陈讙身上,陈讙忙又折回楼中,托小厮带他往磬院走,给陈夔送去荷包。萧绿濡原地等他,片刻却听身後一声「萧公子」,愕然回首,竟是羲容跟来。
萧绿濡轻笑而道:「你不伴着诃梡,出来寻我作甚?」羲容稍颔首,回道:「羲容送两位公子出门,陈公子哪里去了?」萧绿濡如实与他讲了,羲容应了句「原来如此」,又道:「今儿个未让萧公子得兴,实是羲容之过……」
话未说完,萧绿濡先摆手唤住,走近身来,仰首反问道:「谁说我不得兴了?」顿了一顿,又道:「我今夜来,就是来访丹景楼诗公子的,既见诗公子其人其诗双美,怎不得兴?」
羲容笑道:「萧公子谬赞。」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