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机
意识在深冬凛冽的寒风中溃散,四周安静到只能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
解脱终于要来临了吗?百里徙心中涌过一阵淡淡的不甘。唯一庆幸的一点便是,朔月应该不会知道他这一年中经历的那些难以启齿的屈辱。
今日是缙国皇后的次子李镛进宫面圣的日子。李镛弱冠年纪,生的十分高大,面貌英武不凡,文武双全,是立储炙手可热的人选。
他刚巡视边防回来,自知回都以后又要有不少酸腐儒生求见,与他商讨夺嫡之事,便遣散了身边伺候的宫女侍卫,往皇宫的偏远处逛去,想要独自一人清静一会儿子。
行至角落的一个水井附近时,眼前所见让李镛吓了一跳。水井旁边竟然躺着一个衣衫破烂,昏迷不醒的瘦弱青年,旁边是一个侧翻的水桶。青年身下的积水已经结成一层薄冰,那青年面无血色,不知死活。
这种寒冬,哪怕是李镛这样的习武之人也都老实裹上厚实的裘皮衣服才敢出门,面前的青年却衣衫单薄,还被冰水浸透。
李镛皱紧眉头,缙国皇宫很少苛待下人,他还是第一次在宫中见到这般景象。李镛天性良善,见不得这种事情,连忙上前探了探青年的鼻息,好在还有微弱的气息。
这个青年正是百里徙,可怜他已经在这里昏迷了一个时辰,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却无人问津。
李镛把百里徙打横抱起,这个看起来与他同龄的青年轻的有些不可思议。李镛找了最近的一个杂物间,用脚踢开门,把百里徙放在地面铺着的厚厚一层干稻草上,解下身上的皮毛披风盖在他身上,便转身出门去请太医来瞧病。
太医到的时候,百里徙浑身已经烧的滚烫,苍白的脸颊都浮现一抹异样的潮红,呼吸短促。只是这大夫一看见百里徙的脸,便连连摆手道:“殿下饶命,这我可不敢治。”
李镛皱眉斥责道:“医者仁心,下人奴才的命就不值得一救吗?”
大夫急忙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便是那宁国的质子,微臣未经传召,不敢为他医治。”
李镛听了大夫的话,脸上浮现出些微的迟疑与惊讶,低头看了昏迷中发出痛苦低吟的百里徙,复又决然道:“你尽管治,有什么后果我来当着!”
大夫被逼的不行,跪下俯身道:“殿下是皇室血脉,到时候问起责来,还是要追到微臣身上,微臣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求求殿下饶微臣一命吧!”
李镛负着手急地跺了一脚,“人命关天,你就开个药方出来,要什么药我自己去抓,绝不透露今日之事。”
大夫犹疑再三,叹了口气,想来都是命数,把仓库的门关好,双指搭在百里徙的手腕上。百里徙的手腕早已被铁镣磨的血肉模糊,新伤叠着旧伤,看起来极为凄惨。李镛看着百里徙身上露出的伤口,紧皱眉头。
百里徙被药液入口的苦涩激醒,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五年前,自己第一次被像个人一样对待。
他被朔月从那个困住他十几年的地牢里带出去。那时候他充满了恐惧,他对地牢意外的世界没有一点点了解。
他不敢开口问,在他的经验里,多余的话语与动作都会招惹来皮肉之苦,尽管这些年来受刑已是家常便饭,百里徙依然本能的让自己少受些责打。
夜风的凛冽中,他甚至开始怀念起那间地牢来。不被捆绑拘束或是悬吊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墙角里,冰冷的石砖地也被身体磨的比其他地方光滑一些,覆着一层经年不褪的暗红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被平放下来,身边好像有很多人,发出他所不能理解的声音。
他绷紧身体,在黑暗中等待着。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有人轻轻掀开他的嘴唇,缓缓喂着热水。身上被织物柔软的触感包裹,在地牢里,他唯一能拿来御寒的不过是一条肮脏冷硬的破毛毯,熬过那些滴水成冰的晦暗岁月。
他不敢有期待,只敢用力记住这一刻的温暖感受,留着日后去回味,度过难捱的时刻。
五年后的百里徙动了动身子,熟悉的疼痛感逐渐入侵了他的意识,恍惚间,他听见一个疏朗的男声问道:“你醒啦?”
是你,不是什么贱奴、畜生之类的称呼,百里徙心中有一块地方动了动。
他点点头,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自己消失了这么久,该做的活也没做完,不知道又要受怎样的责罚。
“你急着去哪儿?大夫说你病的很重,得休息几天。”李镛伸手拦住百里徙。
百里徙摇摇头,这个人或许不了解自己的身份,才这样客气的说话。
在缙国,自己未必比宫里的一条走狗来的有尊严。在缙国人眼里,自己便是缙国与宁国几十年国仇家恨的化身。
“我知道你是谁。“李镛猜到百里徙所想,开口直言道。
“既然公子知道下奴的身份,就不该与下奴接触,免得脏了公子的手。”百里徙讲这些自轻自贱的话时,表情毫无波澜,平淡的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