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有一个月光码头,有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去那里待一下午。带点面包屑,喂喂鸽子,时间很快就能打发。
最近雾比较大,码头广场望眼过去都是一片灰蓝色,像是什么高级电影的色调。
破旧的木栏杆还没被整修过,上面留了些岁月的痕迹,风吹日晒磨掉了木漆的颜色,有些地方也变得坑坑洼洼,一般是啤酒瓶盖磕出来的印,或者是年轻人乱七八糟的刻字痕,通常是“某某爱某某一生一世”这种狗屁话。
如果你足够耐心和走运的话,你也会找到红发女人当年在上面刻的字,准确来说,那时候她还算不上什么女人,顶多是一个不文明的中二少女。
她染了红发的第一天,就呼朋唤友地到码头上吹风,在栏杆上刻字。他们这帮朋友读书不用功,字写的歪歪扭扭的。
有人想要赚大钱,有人想要追到喜欢的姑娘,有人想当摇滚歌手,有人想合法卖黄碟,有人想考上北京的大学,有人想打一辈子的游戏……
红发少女当年没什么梦想和目标,于是她刻的那句话非常笼统:我想要浪荡一生,爱我所爱。
后来青春散场,她的那帮朋友也作鸟兽散。
小咪和阿浓倒是还在同一个城市,偶尔和她还有联系。前几年阿浓去深圳打工,小咪在家待产,孩子出生那天是红发女人去陪的产。她的一头红发有些干枯,已经没有了十几岁时那种鲜亮,但是小咪还是夸她好看,说她好像没有变过样,但自己已经不行了。红发女人倒觉得小咪好得不行,而自己已经不成样子了。
她们牵着手,医生护士陆续进来。
小咪说她害怕。
红发女人说:“不用怕。”
十几年前,小咪和阿浓就在一起了,用他们老家的话两个人就像“糖黏豆”一样痴缠。但红发少女就是他们之间的电灯泡,阿浓总是吃她的醋。
有一天,红发少女在游戏厅打拳王,小咪就坐在她隔壁那台机,跟她说话。
小咪说她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红发少女哒哒哒地按着游戏键,分心说话:“怀上啦?生下来呗,我要当干爹。”
小咪笑得很夸张灿烂:“哈哈哈哈哈……我想打掉它……孩子不是阿浓的。”
红发少女转过头,小咪脸上还挂着空空荡荡的笑容。
红发少女给了小咪一个拥抱,机子的显示屏停留在游戏输掉的界面上。
她们一起去了流产医院。
小咪说她害怕。
红发少女说:“不用怕,我陪着你。”
……
产房里面鲜血淋漓,大家都在等待一声啼哭,红发女人有点走神,可以想象,她当年也是这样出生的。
小咪死死地抓着红发女人的手,面容扭曲,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她惨叫着,最后露出一个属于母亲的疲惫的笑容。
说句实话,刚出生的婴儿就像什么丑陋的小怪物,但对小咪而言,这是天赐给她的宝贝。
“抱抱她,你抱抱她呀”,小咪笑得虚弱又开心。
红发女人勉为其难地伸手接过那团东西。
小咪还在说话: “你看她多乖……阿浓一定很高兴,他第一胎就想要个女儿……”
红发女人不敢用力,原来所有沉重的生命在开始的时候,都轻的不得了。
这皱巴巴红彤彤的新生命,她以后会用这双安睡的眼睛,去见识这个世界的斑斓色彩,去见识这个世界的喜怒悲欢……没人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也许这就是她的可喜之处。
孤独试图缠上来,红发女人微笑着,假装没看见。
小咪的女儿出生之后,红发女人开始亲近小孩,有时候她坐在码头广场上吃雪糕,会遇到眼巴巴望着她的小朋友。
她会笑眯眯地去小贩那里,给小朋友也买一个。然后一大一小,两个陌生朋友坐在阶梯上吃雪糕。
“哎,小朋友,我请你吃雪糕,你应该说什么呀?”
“谢谢阿姨!”小孩笑得又乖又甜。
“叫姐姐!”红发女人板着脸,把雪糕抢回来。
“哇——”小男孩大哭。
哭声终于让他妈找到了他,陌生女人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红发女人装模作样:“唉,大姐,给小孩买支雪糕吧,你家小孩想抢我手上的雪糕没抢着,突然就哭了。要不我手上这个给他吧,不过这个我吃过了……要不我再给他买一个?”
“不用,不用……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陌生女人尴尬地道歉。
看着陌生女人拖着小孩离去的背影,红发很欣慰,她还是那么讨厌,这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依然年轻的一点。
我最近听说,码头那块地要改建了。我特意找了个傍晚过去,果然看到有工人在拆一些店面。
广场上有个雕塑,是个躬着腰的男人,我一直觉得他应该比我有思想,也许他也要被拆掉了。
那天我沿着那条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