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家里要花钱送我去镇里上学。我成绩算不上好,只能算中等水平,离考上大学有点距离,但他们还是把我塞进了一所升学率稍高些的高中。
原来他们早就知晓了我和方威那点事,包括方威怀孕的事情。
打破碗碟,只要在别人发现之前收拾好,藏起碎片,假装无事发生就好。可日益渐大的肚子并不好藏,方威就算穿得再多,也只是给一条画偏了的线,往原本的方向多描几笔。本是想弥补,却不料到越描越黑。
每次学校放月假回来,看到他臃肿的背影和因为怀孕水肿起来的腿,我都无比愧疚。他那段时间完全没有收入来源,去田里干活只会被人嘲笑,殴打,索性就待在家里,一坐就是一天。
他脸上的伤好了许多,新长出来的rou是深粉色的,像蚕豆花一样。我把从我生活费中省下的几块钱递给他的时候,他没有立即接过钱,反而颤抖着嘴唇问我:“又要走了吗?”
我点点头,说,等会儿收拾一下书包,就去赶公交。把钱塞进方威的衣兜里,才发现他的衣兜口袋破了一个洞,硬币轱辘轱辘地滚到地上。他想弯下腰去捡,可大着肚子,怎么也折不下身子。还是我弯下腰捡的。
硬币就在他脚边,我捡的时候,他那双粗粝的大脚就放大在我眼前。他脚上依旧踏着那双前端开了口的鞋子,脚指甲也有些长了。我说,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要去赶车了。等我下次回来,给你带礼物。
说完,我把钱塞到方威那略微shi润的手掌中。不干活,方威的手也柔软了许多。他纳着我递给他的钱,说:“我等你。”
模样虔诚,看我的眼神中还闪烁着些许光芒。我不止一次希望方威不是方威,哪怕是隔壁村某位素未谋面的姑娘,爹娘也会允许我同她交往。而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的局面:方威想留住我,而我必须要走。
在学校的日子就像流水线加工来的零件,光滑平整得毫无新意。偶尔托着下巴看窗外时,我会想起方威,担心他最近的身体状况。上次见面时就感觉他瘦了一些,手指按下去,泛白的地方要好一会儿才能恢复原来的颜色。
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凉。风像空中扬起的塑料袋似的,发出簌簌的声响,一贴上我的脚踝,就纠缠着不放。当男同学们在球场上奔跑跳跃尖叫的时候,我坐在课桌前,用小刀把铅笔的两头都削尖。
我沉默的模样吸引了一些女同学,其中包括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她们会走过我的桌前,不经意地撞倒我课桌上的东西,又挤出一副满怀歉意的表情,替我捡起来。她们弯腰捡时,我常能看到那还在发育中的胸部以及白色的肩带。
这种感觉不同于方威给我的热烈的爱。女同学们的喜欢是那么的温柔平和,仿佛泡进一杯蜂蜜调和的温水中,我有时竟也会忘记方威,独自和某位女同学约会起来。
约会自然少不了看电影,有时候还去百货,给她买发饰。我的初恋女友有着一头黝黑的长发,丝绸一般,柔顺漂亮。我喜欢看她解开头绳的模样,头发刷地一声,全散下来。她甩开覆在她脸上的发丝时,阳光犹如一双手,抓开她的头发,使得她每根头发都金灿灿的。空气中还荡漾着她洗发香波的迷人味道,一股浓郁的花果香包围住了我。我握起她的发梢,手一点点上移,最后凑到她跟前。她的吻也带着花果的香味。
交了女朋友后,我的生活费常常赤字,有时还要向别的同学借个一两块。方威那边我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了。我是在逃避,因为我不想让他发现我交了女朋友。放月假我也不回家,在城里瞎晃悠,看一场电影,和女朋友在公园里走走,下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叫家里人邮寄过来。
偶然的一天,我在和她逛百货的时候,看见橱窗里摆放整齐的鞋子。她看中了一双红色的皮鞋,眼睛就移不开了,扯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店里带。
平时买买头绳、发卡,我还是拿得出钱来,可要给她买一双皮鞋,我实在没有那么多钱。她沮丧地走出了店门,松开我的手臂,小声地抱怨着:“你不是说只要我喜欢的,什么都能给我买吗?”
我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说过这话,当时在热恋期,自然是谈星星说月亮,想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自己排遣了似的,破涕为笑:“不过现在一想,那鞋子也不怎么好看,还是不买的好。”见我没有做声,她以为我生气了,脸凑过来,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牵起她的手,她就又恢复起原先的笑脸,和我讲同学的八卦。把她送回家以后,我又一次路过鞋店,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方威的脚的大小,挑了一双和他脚差不多长的、鞋底柔软的布鞋。
结算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有带那么多钱,在店员鄙夷的眼光下又一次走出店门。绕到一家修鞋店,店门口冷冷清清,我走进去时,老板娘正在纳一双布鞋的鞋底。她瞅见我,用她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问道:“来修鞋?”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径直走到她身边,指着她手中快要纳好的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