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
尹忘言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穿了红绳的温润玉扣,半晌才露出个惨然的笑来。
当初大衍尚在时,从来没人真正将他当作皇子看待,如今国破家亡江山易主,他却要因这身份而堕入深渊零落成泥,再无可回头。
......
许多年前,衍朝尚未覆灭,皇都中央那座气派庄严的皇宫也还属于大衍的帝王,君辞。
那时,君辞是这天下的共主,是泱泱百姓口中的昏君,是后宫众多嫔妃的期盼,也是他...从未曾见过的父皇。
作为君辞最小的儿子,他本该享尽关怀荣宠,然他出生那一日风雨大作,皇都又遭百年不遇的洪祸,
一时之间,瘟疫肆虐,饿殍遍地,衍朝空中楼阁般的繁华假象终于开始溃裂,漏出其中烂透了的败絮来。
皇帝君辞对此亦是一筹莫展,他请来天机阁日夜祈祷占卜,终算出那位新出世的小皇子乃是天煞之命,灾星降世自然带来无穷祸患。
将占卜结果昭告天下之后,君辞为平息民怨,下令将九皇子永封于天机阁驱邪塔中,生死不顾。
那时的他出生尚不足一月,无辜而羸弱,却被众人当作邪祟一般扔进破旧不堪的昏暗塔楼内,再不得见天日。
自此,再无人承认他的皇子身份,他成了这幽幽深宫中不可说的忌讳,成了万人唾弃厌恶的灾星,唯有他的生母放弃了身份与恩宠,在这牢笼之中日夜陪伴照料。
君辞到底顾念几分旧情,便每日派奴仆来送些粗劣饭食给他的母亲,母亲节衣缩食,虽然艰难心酸,但也勉力将他养大。
君家皇子素来以玉为名,君辞没有为他取名,母亲便唤他“阿琰”。
母亲入宫前是都城中出了名的才女,那些困于塔中忍饥挨饿的漫长岁月里,母亲便会拿着自己仅剩不多的妆匣首饰,和看守的老太监求来些粗糙的墨笔草纸,一字一句,教他写字读诗,对赋作画。
有时候,母亲也会将小小的他抱在怀里,望着那扇狭小窗子外涓涓的河水,同他讲述塔外的万千世界,讲述自己尚未入宫前痛快恣意的少女时光。
那时母亲的眼中总是带着雾蒙蒙的哀伤,唇角却仍有温和的笑意,
她会抚着他瘦弱的脊背,然后轻轻叹息着同他说,
“阿琰,不要听那些旁人的话,你不是灾星,也不是邪祟,
你是上天送给娘亲的礼物,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
“娘亲,阿琰不是灾星,那为什么父君从来不肯来看我?
为什么从来不让娘亲和我从这里出去呢?”
那时他童稚天真,被母亲拼尽全力的保护着,问出的问题才能这样讽刺而可笑。
可母亲却从未抱怨咒骂,她是一个太过温柔的人,
即便冬日阴冷彻夜难眠,即便饭菜馊酸难以下咽,即便被那看守的老太监百般侮辱咒骂,即便身上沉疴又犯,咳喘不止,她也只是笑着柔声对他说,
“阿琰,不要怨恨他们,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君琰始终记着母亲的这句话,他学着母亲的宽容不去记恨任何人,也耐心的等待着一切慢慢变好的那一天。
可他在这塔里日复一日的等着挨着,等来的却是大衍国破,叛军入宫,将整座宫殿都葬送于熊熊大火之中。
驱邪塔在皇宫最偏远处,塔前又有河水作为屏障,火势蔓延反倒比别的繁华处要慢上许多。
塔内飘进别处燃烧的滚滚浓烟,看守的宫人太监们却早已四散逃命,乱作一团。
母亲被这浓烟呛得喘不过气,君琰再顾不得许多,背起母亲趁乱逃出塔外,
他第一次走出了这座塔,看到的却只有熊熊烈火,断壁残垣。
母亲趴在他的背上气若游丝,却忽然贴近他的耳朵,告诉他附近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给他指了方向便彻底昏死过去。
君琰心中忧急,他趁着叛军尚未杀来,顺着母亲所指的方向拼命地跑,又按她先前所说触动机关,果见一条地下密道,深不见光。
此时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君琰只能奋力一搏,他背着昏迷的母亲走进密道,关上机关门,在一片黑暗里摸索前进。
密道里不辩时日,待到君琰终于见到出口时,外面已是天光正盛。
他不知这是何处,只见眼前水面宽阔,大约便是母亲口中说过的江河湖泊。
附近似乎并无人家,君琰扶着母亲躺倒在草地之上,望着这片宽阔的天地,眼底里尽是迷茫。
好在片刻后母亲终于悠悠转醒,但却仍旧虚弱,咳喘间带出大片的血。
后来那几日里,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枯槁,渐渐失去生机,可他什么都不会,他什么也做不了。
母亲大多时间都在昏迷,偶尔清醒时,便会叫他坐到自己身边,将一枚玉扣放到他手中,一遍遍教他解开其上极隐蔽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