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黎子圆办妥了交接手续——具体流程我并不清楚,他来医院探望过,期望我能提供建议,但没挑到好时机。先不说我多久没有动笔写《现世》,当时病程已至后期了,我白天做放疗,他晚上散了会要来病房里讲量子力学、跟我讨论如何运用灵根,才能来刺激得意压抑的自我意识苏醒。
黎子圆往平板上擦笔记的时候,我浑身烧痛无比,骨头里像在钻小虫,要不就是得冒火星。最扛不住的几次,喘气都像有人拿刀片在你胸口剥皮,我一旦闭上眼睛要赶快睁开,生怕这么一下就给我疼背过气去了,连说遗言都来不及。
有时疼得口不能言,我就抓着得意。小孩正给我上着膏药,时常被猛一拽手腕,看我河豚一样吸气吐气,就赶快要找毛巾擦汗,有时手慢了,一下错把药膏涂在脑门上,急得他乱叫。这时黎子圆是在一旁授课的,等严彬冲到床边将事故处理完毕,他压着怒火,沉声问:"说到哪儿了?"
我无力地摆摆手。
尝试无果之后,黎子圆放弃了合作路线。有回严彬差遣他照顾我,顾顾又带走得意,理由是他年纪尚轻,不能总呆在医院看护老头儿。这主意一点也不好,因为黎子圆无趣得像座雕像,病房里的气温降至冰点。他先是单独找医生,问我的病情会如何发展?后返回病房,开始告诉我得意该带走什么东西,仪式开始前不能吃什么东西,等等。
"……最好一件都不留,他来你家前什么样,以后还是那样,记住没有?"他强调。
我忍不住打断他,"黎董,医生说的情况呢?我怎么样?"
黎子圆的声音停顿了两秒。
"现在只谈得意,你专心点。"
我坐着听他讲了一会儿,慢吞吞爬回病床。我看见头顶的灯罩里落了几只飞虫的尸体,我等不到得意回来了。
我记得那天,早上飘了小雨,秋风吹着很凉。得意让我戴上帽子再出门,自己却蹲在鞋柜旁,等着我给他系鞋带。他分明还傻得跟学龄前儿童似的,却学会了怎么照顾人。
这回黎子圆没另外安排司机了,他认为得意的行李会多到塞不下,竟亲自开着一辆商务车来接人。看到只有单独一个拉杆箱时,他狠狠我甩了我一记白眼。
可是他实在没有什么能带走的,况且又没人告诉小孩真相,大人们的默契自成一套。得意对于即将面临的仪式一无所知,我的说辞是严彬叔叔带他上迪x尼玩几天,我本答应这个秋天陪他去的,可惜那承诺发生在得病之前。上车前,小孩问我什么时候去接他。
你们回来那天去。我回。
早上?还是下午?他又问。
早上吧,早上。我再回。
"早上几点?"他抵住车门。
我只好又理一遍小孩的兜帽绳,"七点,一起来就去,让我家得意一下飞机就能看见季叔叔了,开不开心?"
他听见这回答,踮脚朝我怀里一跳,飞快碰了碰我的嘴唇。
随行的除了黎子圆,还有严彬,我顿时感到四股视线汇集在脸上,唯能大方地抱抱小孩,拍拍他的后背。
"玩得开心点。"我冲他的脑瓜顶说。
他紧靠我的肩膀,深深吸着气。
严彬过来拉上车门,汽车发动起来,难说黎子圆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这辆黑色商务车在我家门前的车道上缓慢行驶,小孩的脑袋从窗户冒出来。远远地,我还能看到他系在我身上的视线。等开到弯道,严彬叫他缩回去了。
我在原地遥望了一会儿,腿脚不听使唤,忽然追上去,边招手边喊:"停车!黎子圆!停车!"
细雨中移动的黑色小方块一时静止,不再缩小,严彬从车上下来,按住后排车门。
"季老师,还是要带东西啦?"
"不是……"我跑到他面前,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胸腔里塞了两台老发动机,"到那边、那边……谁带他?"
严彬有些吃惊,把我又往外推了一截,"当然有人带。"他看了眼车窗,说道。
"谁?"
"阿圆。"
我诧异地抬起脑袋,目光呆滞。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对,阿圆也去,我们会尽快把得意带回来的,得意对我……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所以你别担心,好好养病——你得活下来,好吗?"
我还没住院的时候,有一回,家政让得意买点他喜欢的点心。阿姨想给小孩一点零用钱,但她没找好借口,她忘了得意只能听懂直话。当天午饭后,我上楼休息,得意没跟任何人通报,拿上钱,独自出门了。他不大记得路,也不会乘公交,因此只行至小区的糕点店。
那天下午保安上来敲门,说得意在蛋糕店拿人东西,店长不放人。我匆匆赶过去,小孩早被吓懵了,面色惨白,一言不发,看见我,才一下从板凳上跳起来哇哇乱叫,像努力说话,可又没人听得懂。那保安队长问我:他是哑巴?别人问什么他都不回,是不是话也不会讲。我说没这种情况,只是你们吓着他了。
我交了钱,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