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去取外套,准备带他上诊所输液。但没走出几步,突然灵光乍现,赶紧折返回来。小孩病怏怏地趴在餐桌上,我握着他的手指,坐下问:"是肚子疼?"
我以为他就此好了,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小孩不大舒服,哼哼了两声。
我亦松了一口气。
得意点点头,像只得宠的小狐狸,双眼微眯,温顺地蹭我手心,撒了一会儿娇后,便抱着饲养员的胳膊,眼睛一阖,仰面朝天开始睡觉。
"还疼啊?"
得意颈子一扭
他难受得撅起嘴来了,只消再过几秒,眼泪也要从眼眶里下来。我哪里等得及去厕所,就地挪椅子,解小孩的裤带,谁知道得意也张开双臂,一聚拢,忽然将我抱紧。
客厅沙发上,那条吸人眼球的大家伙挤开得意的腿缝钻出来,尾巴尖爱卷我的手臂,被扒开一次,便去缠我的小腿。我警告小孩收回去,不然就别弄湿沙发。他当时举着胳膊脱衣服,短袖扯下来了,发梢还耿直竖立,从整体看,像某种古老的天线。小孩也有些不知所措,"季叔叔,热嘛!"
过片刻,我松开拳头,鲜血回涌让得意有些兴奋,我怕他乱动,按着他的脑门,绕他半干的发丝。小孩吃正餐时是不说话的,眼前的情景平淡又惊悚,除了手臂被他压得酸麻,我没感到什么不适,一支烟的时间过去,他才挪开脑袋,安静地舔着伤口旁的血渍。
没过多久,那片创口贴被扔进垃圾桶,我抬起手腕闻了闻,把伤口贴到嘴唇上,似乎还有得意的气息留存。如果在沙发里,我触摸他的胸腔而不是头发,就能捕捉到路过得意身体的气流,它们曾真的在我唇边游走,美好得像海风吹起浪花,也会与浪潮交融、密会,彼此融合为同一条河流。
"知道了,知道了。"我拔掉电源,反手盖住他半张脸,感受小孩温热的舌尖擦过掌纹,他偏开头,去舔腕底的青筋,这意思是在询问可不可以开始用餐?我才点过头,手上登时一热,他的两截獠牙——不长,很锋利,牢牢固定在我手腕上,埋在皮肤底下看不见。
同时,他找到我的手腕,轻轻捏了两下,我停下动作,盯紧他,他也满怀期待地回望着我。
这类话原是我爸常说的,而我总是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对其没有价值的模仿,想改正就更慢了,但得意被敷衍的次数多了,听见这话的反应就格外正常:抱紧胳膊,一言不发地翻过身,不再让人看他的脸——但尾巴已乖乖收回去了,沙发上空留着潮湿的褶皱。
回到厨房,我打着燃气灶,叼着烟在炉灶里点了火。手腕上两个不再流血的窟窿像一对诡异的小眼睛,即被观察着,也观察着我,只好找来创口贴遮住了。
我把他扶起来坐稳,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伤,只是面红耳赤,神色不大正常,便理开刘海摸他的脑门,"真发烧了?"
他直皱眉头,"那什么时候才开饭?"
"叔叔……好……好……"
"只要你不玩水,饭早都开完了。"
我无论如何摸不着头脑,"好怎么?"
"急什么?还没开饭。"
备餐期间我上过一次楼,去保险柜里拿白酒——料酒没了,我与得意又谁都不能独自离开这件屋子。那会儿天色渐晚,客厅里蓄满了淡蓝的微光,我下来时,小孩还在光影里安眠,身上披着大人的外套,四野俱静,窗帘缓缓浮动,门外有成串的虫鸣,厨房里传来汤水沸腾的声响。我随手放下酒瓶,到厨房里关火,出锅,摆盘……眨眼的功夫,小孩好像起来了,我正要叫他,忽闻拉门外"哐铛"一声,当即冲出去,看见小孩四脚朝天躺在餐桌底下,像条软虫一样慢慢蠕动。
"饿……"他害怕地盯着吹风机,又看看我,肩膀也要缩到我身上了。
"发……发烧?"
"过来。"我摊开毛巾。
"就是感冒,头晕不晕?"
我捏着他的脸,问吃饱了?
我吐掉烟头,把抽油烟机的功率开到最大,噪音很快吞噬了一切,我不再听自己的心跳,不去想任何事。
小孩抬起一点脑袋,我伸手接着,正好像照顾着一个剥皮后又烧红的小栗子,这样轻挠了一会儿小栗子的耳朵根,触摸到的脸颊就不再烫手了,新长出的鳞甲覆盖了肌肤,冰凉坚硬,色泽极美,在他脸蛋边缘勾出一条银白的光线。
得意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目光向着地板,"……我不知道……"
小孩松了口气,他天生有藏不住心事的本领,甩甩头,弯腰抱起自己那条张扬又绊脚,华而不实的铁皮大尾巴。我裹住他——或说,我把他藏进大号浴巾里,黄昏的车道上没什么人,我的邻居在这时同我一样,对别家的情况漠不关心,我抱着得意,好像带了一条巨型毛毛虫回家。
我碰碰他的肩膀,得意没理会,便索性走了,等收拾好了再回来,小孩依旧保持这样的姿势躺在沙发里,我找空坐下,准备给他吹干头发,吹风机一开,得意连忙回过身,把脑袋搁在我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