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泉宫的早晨,向来开始得很早。
一位特务出身的皇帝,一位特务养大的皇储,两人一同沿着金泉宫的建筑群晨跑一个小时,各自洗漱完成之后,才会一同坐到餐桌上吃早餐。用餐时还会有专人负责汇报帝国新闻,与从前的皇帝们喜欢一边用餐一边听演奏截然不同,阿芙拉来制定金泉宫的规则,没有奢华与优雅,只有帝国运转的效率至上,而哈欠连天的诺亚永远都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一大早起来这么清醒。
西奥多来到金泉宫时,只有四岁。对于四岁以前的记忆几乎是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则全来自别人的讲述。金泉宫是他的母亲玛德琳公主长大的地方,但关于玛德琳公主的痕迹则全部都被抹去,纵使埃利奥特曾尽力恢复妹妹存在过的痕迹,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骄傲至极的皇室绝不愿意承认,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唯一的公主,竟然甘愿抛弃一切只为嫁给一位平民。
可再显赫的皇室也终将走向衰落。
萨雷斯家族最后一位皇帝在位时没有结婚生子,把皇位送给了出身低微的外人;从前被皇室鄙夷不愿提起的诺顿,则成为了皇储的姓氏;至于最后一个萨雷斯家族的嫡系子孙,正在餐桌上没完没了地打着哈欠,抱怨时政新闻过于枯燥,影响他的胃口。
恩特拉帝国的陈旧时代已经一去不回了。
早餐之后,皇帝和皇储会分别处理各自应当的政务,诺亚则会开始一天的功课。西奥多在阿芙拉的办公室里向她汇报工作时,诺亚在庭院里嬉戏打闹的声音便这么传了上来。
西奥多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转瞬就恢复了原本的神情,但还是被敏锐的阿芙拉捕捉到了。她托着腮,对着西奥多柔和地笑了笑。
有什么关系,诺亚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啊,孩子吵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西奥多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了,可心是不受管控的,尖锐的疼痛直接冲击了他的整个胸腔,年轻的皇储沉默了。
阿芙拉已经年老了,她已经同十来年前截然不同了。
抱歉。西奥多沉静地应答道。
你已经长大了,你以后也会同你心爱的人生儿育女,不可以这么没有耐心啊,西奥多。
希尔达的身影在西奥多脑中一闪而过,可很快,依然是整个成长时期的阴霾占据了内心,哪怕是希尔达的微笑也无法拯救。
或许我是被爱着出生,但我却不是被爱着长大的。
我明白了。
汇报完,西奥多退出了阿芙拉的办公室。他缓缓地走在一个人的走廊里,这条走廊从记事起他已经行走了不知道多少回,沉重缓慢的步伐声回响在走廊里,就好像走回了西奥多的幼年。
冷酷的监护人,严苛的教育方式,周而复始没有休息的课程,拼命做到最好也只会被轻飘飘地说一句你会是未来的皇帝,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不可以骄傲。那时正当中年的皇帝阿芙拉远比现在要冰冷无情得多,她几乎只是把他当做帝国顺利运转所必须的工具来培养,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年幼孩童的情感需求。
不可以哭泣,不可以抱怨,不可以说不要。因为是帝国的未来的皇帝,所以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但西奥多永远都做不到最好,因为最好根本就是做不到的,只要做到了,就说明,还可以更好。
只有一次,西奥多因为疲劳而高烧不退,他迷迷糊糊间,第一次在总是面无表情的阿芙拉脸上看到了害怕失去他的惊慌失措。平常总是忙于公务的皇帝竟然放下了一切,彻夜守候在六岁的西奥多的床前,握着西奥多小小的手,将他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闭着眼颤抖着向神许愿。
神啊,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不能失去的东西了,我现在不可以再失去西奥多了
好在西奥多身体素质不错,在皇室医生的照料下有惊无险地退烧了。阿芙拉颤抖许愿的话语像安慰剂一般充盈着他小小的内心,第二天早上,他躺在床上,怯生生地问阿芙拉。
我可不可以叫你妈妈?
阿芙拉负手站在他床前,愣了片刻,蹙着眉冷冰冰地告诉他。
不可以。我不是你的妈妈,不要叫我妈妈。
扔下这句话,阿芙拉便离开了,还有很多事情要等着她决断,她是帝国的女皇,不是西奥多的妈妈。
只此一瞬,西奥多彻底封闭了他的内心。此后数年,西奥多日渐长大,他适应了阿芙拉的教育方式,他成为了帝国尊贵的皇储殿下。人人都说西奥多殿下的聪慧说不定要远胜舅舅埃利奥特,他明白他绝非天才,这一切都应当归功于阿芙拉的教育。但即使他什么都明白,在情感上他仍然难以接受,敬重万分的阿芙拉曾经那么决绝地推开了他。
至于他的亲生母亲,离经叛道的玛德琳公主,她存在过的痕迹被皇室悉数抹去,西奥多再努力在金泉宫中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也是徒然,父母的形象都只剩下了破碎的片段,舅舅退位后再也没有回过海尼希,举目无亲的西奥多便这么孤独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