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蜀地大旱,四十余郡地龟裂,民相食,相卖为奴婢,死者日数万人。
蜀地青州是四十八郡中最偏远、最穷困的一个城池。此地北拥青城山,南环白帝山,西靠洗髓江,东依汨罗江。时值千年难遇的大旱,二山之上青木难寻,两江之中活物难觅,青州四十万人口,只能依靠往日贮藏的些许粮食过活。一转眼两个月过去,家家户户的米缸都见了底,许多人家不得不易子而食。
蜀地豪富奉御诏,逢一、四、七开棚施粥,以救万民。
消息甫一传出,蜀地百姓无不感恩豪富高官的慈悲心怀,牵家带口地整日挤在这些人家门口。那用大理石细细雕刻的高门一推,即便走出来的只是穿着稍豪华些的下等奴仆,门口的难民也要拜倒一片,以期被主人家相中,也进府中从此不愁吃喝。
陈绯燃被老母携着,也是这群面黄肌瘦的贫民的其中之二。
她的父亲早年因言获罪,被一群衙门里的人带走之后便再无音讯。陈绯燃的母亲去刑狱门口打探了好几番,家中积蓄也因此全部进了狱卒的口袋,得到的却全是没这个人的敷衍。母亲成日以泪洗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家中活计全靠14岁的陈绯燃扛着。
这不,旱灾来了,也只能去豪富人家讨个窝头充饥,毫无做人的尊严。活像一条丧失理智的哈巴狗。
却也是巧,蜀中素称天府之国,这样规模的旱灾是从来也没记载过的。旱灾之后,便是瘟疫。一波人从干旱中幸免于难,却也逃不过阎王爷的手,于乾元三年寒冬来临之际纷纷死去。
陈母也在初雪中死去,死前躺在嘎吱作响的破木板床上,身上盖着芦苇编织的破席。陈绯燃眼睁睁看着母亲伸出衰败枯竭的手,似乎想要像父亲去世前的那几年一样,带着满袖氤氲的香气抚一抚陈绯燃的小脸。
可是这终究是过去了。现在她快死了,她心爱的女儿也早已被饥饿折磨的不像青春少艾的女孩模样。
绯燃她还这么年轻,自己去世后,孩子要怎么活
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这世道,人能像猪狗一般活着都是奢望。
豪强作恶,平民遭殃。富家小姐们哪里比得上绯燃一根手指头,凭什么她的女儿就要被当成蝼蚁一般被这世道践踏。
陈母眼中盛满了无奈的怒、悲戚的火,她满腔来不及对女儿诉说的苦,终于被一场无言的大雪沉沉埋没。
陈绯燃从此,也是个无爹无娘的野孩子了。
母亲去世后,陈绯燃也失去了活着的目标。她不懂,好好的家庭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
父亲每日回家给她带的稻香斋的玲珑饼、栗子酥,香酥软糯,她每每都要贪嘴吃上好几个。母亲怕她甜坏牙齿,却总是拦她不着,做样子生她闷气,还埋怨父亲给她带这样的吃食。每到这时,父亲总是柔柔搂着母亲,嘴里念着我错了我错了,眼角却一片盎然笑意。
温馨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放,陈绯燃咬着烤的有些焦糊的老鼠发呆。
四周是寂寞的黑暗,破落的小庙里只有一堆小小篝火冒着光。乾元四年,蜀地随着雨季的到来缓解了旱情,流离失所的百姓也离开了大城市,继续回乡当地主家的长工。
陈绯燃寄居在青州城外的一处破庙里,白日去城里讨饭,晚上就回来歇息。只是讨饭这个活计并不十分轻松,在这个经历劫难的城市里,人人惶惶终日、朝不保夕,哪里还有心善的人家肯赏给她这个小叫花子一口饭。运气好了,便能碰到富人倒泔水,运气不好,便只能饿着肚子。
今天运气算不错的,回庙里的路上竟逮到只耗子。剥了皮放在篝火上烤,冒出来的油滋滋作响,尽管什么调味料都没有,陈绯燃还是吃的很香。
一只老鼠转眼间便被她消耗殆尽,陈绯燃舔着指头上的油星,开始为下一顿饭发愁。
这时,一片蝉鸣中却传来有什么东西疾走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