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暴雨如注流。
夏雨一朝起,连绵如白珠。
他斜倚阑干往楼下街巷觑了眼,方才涌动的人流已差不多散个干净,没甚么人急着在这般大雨里赶路。
移回目光,韩引握着两炳纸伞走来,望见他看去目光,矮了矮颈项道:“天主,我们如今可否要……”
话未说完,他抬手掩了掩嘴唇,一双眼睛随吐息微微眯起,拂袖挥开自阑干上弹跳而来的水珠子,倦倦道:“我困倦了。”
韩引应声颔首,先将手中纸伞置于案上,走到他近前,矮身哑声道:“天主,得罪了。”说完,俯下来伸出一双手臂,绕过他的肩胛、腿弯,轻易地将他抱起。
他卧身在韩引怀中,任由这下属步履稳当地将他带上阁楼,步步抱至榻上。
斜靠软榻上,他垂目缓声道:“不管雨停与否,一个时辰后来唤醒我。”
韩引跪在榻下,不敢抬头,口中称是。
他阖目挥手,屋中转瞬没去那道熟悉呼吸。
骆小小和那狐十三俩个人是冤家,聚首起来谁都看不上谁,同他闹得厉害。凑在一堆像是两支一碰即燃的爆竹,叫他几日不得好眠。
今日难得他从濯缨阁里出来,还叫他撞见夏日一场雨,绊住了脚。倒算得是浮生偷闲,正是补觉的好时候。
沉旃檀已很多年没梦见过温择阮。
他甚至许久才会想起这人一回,需得午夜梦回时分,忙里抽空时候,或许才能想见这三个字。
更莫提是梦见他第一次撞见温择阮。
那年他方十岁,还是沉府中娇生惯养的唯一小公子,又生得漂亮讨喜,最是得老夫人喜欢,叫他日日承欢膝下。
他进进出出总是身边围着大群人,那日也不例外。
当日,他方下了学回府,叫一群小厮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从沉府门口跨进,颇为气势。
偏时过境迁,那些围着他的小厮样貌早已模糊一片,他一个都没能看清。
他是沉府的小霸王,路过的大小丫鬟、大仆小厮,谁看他这架势都要退让三分,诚惶诚恐地敬称一声“少爷”。
任由人随着,他大摇大摆地路过他爹的院子,原本该头也不回地走过,被人叫住了。
他被拦在围着他的一群人后头,回头远远望过去。
见他爹吹胡子瞪眼地站在院子门口,身侧有个穿素缟雪白衣的清容俊秀男人,负手而立。
他那时生得尚矮,又隔了一个个人头,其实不大能看清,譬如他爹那恼怒模样他就看不清楚。只是男人生得太过高挑,他远远地一眼就看见了。
“让开。”
他手指自滚毛边的裘衣下抬起轻轻一点,低声说。
围着他的一群人乍然从中间分开,他径自穿过让出的径道,走到他爹面前,仰起头叫了声:“爹。”
是时正逢腊月冬雪,霏霏沫雪,冷得呼气成雾。他裹了火红如狐狸皮的裘衣,拉起挡雪的兜帽,把脸整个陷了进去,不凑近看不大能看清他的容貌。
他仰着头既是在看他爹,又不是在看他爹,他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他爹身畔的男人。他仿佛记得,他是觉得男人衣着太白,不仔细看以为是他看错了,是尊以雪雕出来的人像。
“还不来见过温公子!”
他爹说了一大通话,他一个字都没入耳,只记得他爹最后不耐地对他怒斥道,同时将身边人向他请了出来。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与他偷偷的打量不同,他知晓,男人一直在看着他,即便是与他不经意看去的目光对上,也未曾移开盯着他的眼睛。
他歪了歪头,看着男人问道:“你叫什么?”
“成何体统,你该称温公子一声师父才对!”他爹在一旁怒骂道,他只当作没听见,往旁边挪了挪,靠近几分男人。
“温什么?”他又侧头问了一遍。
“温择阮,”温择阮垂首看来,他负手端立,淡淡道,“沉公子。”
“你该唤我一声师父。”
他扯扯嘴角,对他说:“我也不叫沉公子,我叫沉旃檀。”
“旃檀,檀香也。”
温择阮伸手替他掸去兜帽上积攒的雪尘,沉声说:“是个好名字。”
“天主。”
一声复一声的唤声,叫他自睡梦中缓缓脱出。
他合着眼轻轻“嗯”了声应允,那道反复呼唤的声音便不再在耳边响起。
翻覆个身,他屈起一条腿,手指在膝头点了点,毋须睁眼,他已听见无数雨水落在屋檐上接连成串滚落下的声音。
“雨未停?”他缓声道。
韩引的声音自下首传来:“未停。”
说完,他阖目不再开口。
他如今身上懒备,不愿意动弹。原是想借闲暇午寐一场,反招来一场大梦,睡得反不安稳,倒叫身上愈发慵倦。
带着薄茧的手指一齐触碰上他的眉心,轻柔地按捏起来,蹙起的眉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