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讫便是要动身的态势,反被明珠拦住,“别去,”她的眼神沉一沉,旋回榻上,“让她们去闹好了,正好,那个玉翡平日里惯是个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正好就将她罚一罚。别管她们,咱们熄了灯睡觉。”
廊下悬着一排霜白绢丝灯, 风拂灯晃,撞出个兵荒马乱。丫鬟们去了一些,留下大部分都是童釉瞳的人, 各人均如临大敌, 埋下头, 眼皮一耷一耷地暗窥宋知濯的神色。
白雪纷呈的驰道,果然映下宋知濯铿锵的脚印,明安秉灯引路,刚过了二门,才要交出灯笼,却远见黑暗中扑出一人,“爷快去瞧瞧吧,玉翡姐正罚我们姑娘跪着呢!”
第119章 夜变 童釉瞳的春天
又急又躁之下, 玉翡牵裙伏跪下去, “爷要怪就怪我,这事儿同我们小姐没干系。”抬眉一瞧,宋知濯正冷睨着她,她便咬咬牙,望向榻侧白瓷剔花瓶, “我们小姐从家回来, 老爷给了两块儿红玛瑙,小姐请了师傅来, 说是做些头面首饰, 叫我拿了几个坠
与她的沉静反之的是气急败坏的玉翡,一个指头直指着她嚷骂,“你要死也另挑个地儿死去,别死在我们屋门口!怎的,你还赖上了我们不成?打量你在这里跪死了,要我们奶奶偿命不成?”一抬眉,望见宋知濯秉烛而来,急得想跳脚,又暗捺着福身,“……爷回来了?”
宋追惗酱紫的圆领袍被晒一半剔透一半晦涩,叹出同样晦涩的一口气,“无非就是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小事儿。自从他母亲去了,他便愈发耽溺于酒檀声色之中,我哪里有时间管他呢?孙主事,你也有儿子,倒要教教我怎么教导儿子。……我本以为他做了官儿,人就稳重懂事一些,不想却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宋知濯慢睃一眼,蹒步踅坐在榻上, 见童釉瞳由卧房奔来,拈着帕子在他面前站定,几个指头绞着那帕子, 芜杂的一筐话倒不知线头该从何处牵起。
笑谈中,明珠仿佛听见玉沙作响,在遥远的驰道上,她的心开始如春水荡漾,却猛然又止。
“怎么回事儿?大晚上的不好好歇着,在这里闹什么?”宋知濯冷目一睃,就见周晚棠一个身子偏晃不止,半寐的眼抬也抬不起来。他便朝人群中硬声吩咐,“还不快将人搀回去?烧一点温水用帕子捂一捂。”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长风入夜,良人未归,明珠守着四壁初照的烛火,将如景芳屏、似春锦榻一一望过,闲捡起脚边一个彩线毡的拳头大的球抛出去,尔后便听见哒哒沉重的喘息,叼回球送至她脚边。一人一狗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个游戏,长夜便在抛抛撒撒中漏出去。
“嗳,老爷可不要这样说,”孙主事且叹且笑,慢摇着头,“天底下哪里还有老爷这样会教导儿子的?一个镇国大将军、一个新科状元郎,三少爷纵然不济些,也是真凭实学考出来的官儿,瞧瞧满朝文武,攀关系的攀关系,请荫官儿的请荫官儿,哪个能有咱们家少爷们出息?”
想起那柔弱的病中残躯,宋知濯眼中闪过一丝急色,夺灯而去,高扬起声音,“明安,去告诉奶奶这边有事儿,我暗些回去,叫她先睡。”
好消息融化了明珠郁郁寡欢的脸,眉梢唇锋俱软出一个笑来,说出的话儿却仍旧是硬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没叫你去打听啊。”
他慢将手摇一摇,略微佝偻的双肩一霎便显得苍老,下沉的天色罩住与他年轻的面庞格格不入的老态,夜,便一滑即来。
于是明珠等来的人成了明安,待他将事情陈述完,侍蝉便揭竿而起,“哪里来的贱人,就这样儿将我们爷诓骗了去!昨儿就仗着几分病气,就爷留了一晚,今儿还使这种虚招子!奶奶,咱们也去,将爷请回来,她要死就让她死在那里好了,正好给绮帐姐抵命去!”
“算了算了,”他将袖口挥一挥,靠向椅背,“好好盯着便是,别出什么岔子。”
倏尔织金线的棉帘一动,侍婵捉裙进来,抖抖裙上粘带的雪,一壁说话儿,“我去各处打听了,说是明安同爷都还没回来呢,并不是往千凤居那边去了,奶奶只管放心。”
提灯一晃,原来是音书,急色莫辩,像是奔跑而来,嗓子里喝了不少风,干涩难明,“玉翡姐派人守在角门上哨探爷,若是爷回来了,就叫人去通报,立时便让我们姑娘起来。我偷摸着跑出来告诉爷,就是想叫爷替我们姑娘伸冤,别让她白白背着您遭罪!”
“嗯……,还有一事要禀报,”孙主事拱拱手,锁起眉心,“听说二少爷前两日发了好大的火儿,将二奶奶圈禁了起来,又连着两日没去衙门里头,天天没日没夜饮酒作乐。”
果不其然,宋知濯赶到时,院儿里灯火通明,乱作一片。丫鬟们齐聚廊下,扫开的粗墁青砖上跪着周晚棠,一个身子要倒不倒地飘摇在风中,似一只残烬的火烛。
“是是是,”侍婵就势搬出一个小炉,往盆里夹出几枚碳添上,提了一只银壶墩上,“是我自个儿非要去的,奶奶活菩萨,心胸宽大,我们却是小肚鸡肠,就容不得那起小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