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狄,绮梦一般的远方。
若要问起大陈百姓对西狄的印象,大多是不屑伴着鄙夷。西狄缺水,那儿连王室都不洗浴,臭不可闻。西狄贫弱,一直仰人鼻息过活。西狄人生性淫乱,兄弟共妻,亲子乱伦,说出口便叫人不耻。如此种种。与大陈血战的匈奴尚且有叫人钦服的血性。而狄人,骄奢淫逸,醉生梦死,金枝玉叶的皇子皇女一个一个地送去别国和亲换来暂时安宁......
嫂嫂也这么想吗?
仲春时节,午后的光线明晰却不浓烈。织物的飞絮与地面的扬灰皆浮在温热的空气里。赵忘殊踩在门槛上,头倚着门框,眼睛微眯着似在出神。
白芷清原是坐在桌前理账。最近西狄派三王子和六公主出使大陈的消息已是妇孺皆知。赵府的下人们闲隙时也停不住嘴,一凑一起就是连珠带蹦的我听说......我干娘说......我宫里头的表姐说......虚虚实实,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底层的百姓们痴迷在流言的新鲜与夸张里。饶是不怎么与外界走动的赵家夫人,也些许地捉了些风声。她见窗口墙根下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地吵着什么,也不恼,只微微有些恹恹,转了头问身边的婢子:那西狄人可真是要来了?
那婢子一喜,将自己所知倒豆子般泻了出来。只是白芷清还未来得及给这讨好赏上几个银角子,赵忘殊便带着一股烘热的风出现了。
几乎是那一瞬间连带着院里的湿苔都有了活气。她定是刚练过枪,浑身散发出蓬勃的热意与如释重负的疲倦感。白芷清定定地看着她踩上门槛却一个转身,就地蹲着,靠着朱漆的门框微微粗重地喘息。进来坐着。白芷清不赞同地看着那个有些单薄的背影。寻常孩子若是踩上家里的门槛定是要被一顿臭骂,严厉些的更是要吃一记的。白芷清守了快二十年规矩,一时半会,却只盯着那紧绷的肌肉线条,想着她蹲在那窄窄一线,该是有多么累啊。
我想吹吹风,进来太热了,嫂子又不摆冰。四月的时辰,摆什么冰?不怕寒气进了身子,落下一身病来。
这时孱弱而娴静的赵家女主人又突然严厉苛责起来了。她并不在意嗔责的是一位在匈奴北漠苦饮风雪的赵小将军,她有自己作为后院女子的坚持。那坚如磐石的女则女戒先是压着她,而后又变成她生活的铠甲。这时白芷清又变得无往不利坚定不移了。而赵忘殊要做的
就是脱下这身丑陋的桎梏,带她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铠甲。
因此她没有回头,听着那婢子天花乱坠地转述,沉静地问她:嫂嫂也这么想吗?
西狄人是什么样的?
白芷清不知道,四方的天地只有鸟雀的喟叹。
赵忘殊隔了很久很久,甚至是白芷清早已低头看账时才开口:
西狄,不是那样的。
西狄的沙漠浓烈得像太阳。
赵忘殊回头了,薄日在她脸上打出浅浅的阴影。
西狄的葡萄酒甜蜜甘冽,香料馥郁动人。他们的水都来自地下,冰凉生肌。百姓高鼻深目,许多人的眼眸都是金棕色。
奴仆们脚步不停,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生怕漏掉囚笼外一丝一毫的生息。
白芷清双眼闪烁,内心鼓胀出从未有过的新鲜与喜悦。赵忘殊微微笑着,轻巧地站了起来,脚跟到脖颈的肌肉紧紧绷成一根弦,那是随时便能下倒狂奔前扑的警戒姿势。
这么说有什么意思呢?等使者到了,嫂嫂自然能见到的。
半月后西狄来朝。六公主留给百姓的仅有手上一串金铃与轿子上的浓烈熏香。而那三王子
鲜衣怒马,眉目生情。他赤棕的皮肤是土地的宠儿,他金色的眼睛是太阳的使者。当他骑着装饰华丽肌肉贲张的汗血宝马踱进城池时,他成了少女们新的爱人。
宫里头下了太后懿旨,所有三品大员的女眷都要来宫中吃席。一是摆够排场,做足天朝上国的姿态;二是后宅寂寞,即便是换了宫中,也只不过是个华贵些的大院子。倒不如主母小姐们聚一聚,凭空造出些话头,聊以互娱罢了。当然,坤泽,不论男女,一律是不出席的。怕在宫中突来了潮期,丑态冲撞了贵人。但这世间的乾元坤泽甚至十不占一,因此绝大部分都能到场。
白芷清当然也在此列。作为辅国大将军夫人,她出门社交的场合却是屈指可数。倒不是她不擅交际,只是大部分文官妻女都对赵家避之不及,而武将这目前又是赵家一家独大,她去别家坐坐,那夫人却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这样算算,宫宴是不可多得的让她交流的机会,即便只是从一个笼子跳入另一个笼子......她看着长而悬直的官道以及陌生的屋檐壁脚,觉得这已是莫大的满足。
太后不太爱在席上多待。三杯酒后便乏了,各家女眷恭送着年纪三旬出头的太后娘娘回宫休息。然而屈膝起身,眼波潋光流转,望着那个矮小细瘦的华贵背影,彼此轻触的指尖,默契的眨眼,都深深地挤出一种不屑于鄙夷。她们认为她怯了,她不敢在礼仪沁入骨子里的贵妇圈子里多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