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骄傲和他青年时所有的自负和天真。
而他最痛的是,他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宴宴比他痛十倍、百倍。
夜深人静处,他也曾经在想,如果当年放下一切,带她走,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陷在十八层地狱里,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已经忘了,只记得那七年里,他的生命里,只剩下奏章和国事。
他想变强、他要变强、他只能变强。强到再也无人能扼住他的咽喉,把他的眼珠子生生剜出来为止。
有人还在等他,还在等他去救他。
楼临知道他做到了。但有些事,也再也做不到了。
时隔许多年再听到这两个字,玉疏竟发现自己心中生不出一丝涟漪。
那一瞬间,玉疏知道她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玉疏道:“我并不是为这个担心,不过既然哥哥执意如此,我便替无忧谢过了。”
楼临忽然有点哽咽,下意识偏过头去,问:“宴宴,这么些年,你还好吗?”
玉疏很久之后才说:“很好。”
“哥哥,有无忧、有白羽,我很好、很幸福。”
无忧拉着玉疏的裙角,若有所思望着。这所宫殿里此时有许多奇怪的情绪,尽管她天资聪颖,可是在她这个年纪,尤其还是从小千娇万宠,未受过一点苦的年纪,是很难理解的。但又好像能摸到一点边,至少她能感觉的出,此时的娘亲虽然说她很好,虽然好像说的也是真话,可是莫名的,还是有些奇怪。好像是想哭了,又好像不是。
楼临许久没有说话。
长乐宫里静静的。
楼临还是转过头来,牢牢望着玉疏,一直没敢眨眼,像要把她此时的样子彻底刻在心底,他眼底有些潮湿的红痕,最终还是尽数湮没在眼底,而冲她一笑——那种玉疏在过去很多年里,曾经非常熟悉的、温和而纵容的笑容。他说:“那就好。”
“有任何事,派人来跟哥哥说。”楼临非常克制地说,一如当年他常在长乐宫说的话。或许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但他仍然想要玉疏知道,他会一直站在她身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我知道。”玉疏也像很多年前在长乐宫时一样,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又突然浮出了一点泪光:“哥哥,现在有你在,还有谁能欺负我呢?”
真是熟悉的对话,中间却隔了许多年。
楼临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那……宴宴,哥哥走了。”
“嗯。”
“宴宴,再见。”
“嗯……”
“别哭。”
“哥哥,我没哭。我不是小女孩儿了。”
“是啊,宴宴长大了……没哭就好。那……”
“宴宴,再见了。”
咔呲。门开了。
咔呲。门又关了。
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了。
说再见的往往不见,说长乐的却当真无忧。
娘亲和爹爹一直很快乐,也从不拿世俗的规矩去定义她。他们对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让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有爹娘为你担着呢。
后来这句话还加上了舅舅。天底下最大的人。所以她可以彻底自由自在咯。
无忧偏着头想,大家都这么纵容她,她没有长偏,长成如今这副善解人意的好模样,真是太优秀了。
后来无忧的确没有再见过她这位很喜欢的舅舅,只有每年过年和生日,会收到京城送来的礼物,每一年都很别致很用心。只是第一次收到的时候,她想到当时的场景,还很害怕地问了娘亲能不能收。
娘亲也只是一愣,摸着她的头说,若喜欢便收了,也无所谓。
只是娘亲自己,终身不再踏足京城,也终身不再提京城的舅舅。直到舅舅驾崩的那天,二十七声丧钟响彻在凉城上方,娘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
张得胜已经很老了,老到耳也聋了,眼也瞎了,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将他挤下来,只是不知为何,他的主子一直还留着他。
好在他手脚还勉强算麻利,侍墨倒是还可以。楼临作画的时候,只要他在身边。
慢慢的张得胜也悟出来了,他家陛下那点心事还能对谁说呢?
他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磨着墨,直到书房最角落那口书画缸里堆满了卷轴,连塞都再也塞不进去的时候,此间主人却再也无力作画了。
陛下驾崩的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是四月间,天光晴好,气朗风清,长乐宫的宫人们照例奉上了新得的枇杷,黄澄澄的果子盛在玲珑的白玉盘里,格外可怜可爱。
楼临一见就笑了,自己捧着那盘枇杷,又提脚去了长乐宫。
还没走三步,他若有所感,回头吩咐了一句:“让人把书房里那书画缸一齐送去长乐宫,那东西重,别摔了。”
张得胜应了一声,楼临慢慢踱步去了。
长乐宫中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