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君苦笑了一声:“家父虽然忠君体国,但他性情温厚,并不喜欢教导孩子,是我自己想岔了。”
“所以你恢复神志,是……”周小嘉突然惊恐的看着他。
青山君面无表情的望着周小嘉:“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个……郎官。”
周小嘉静静的看着他。
青山君闭上眼睛:“十五年前沙洲之主派使团辗转千里来中原求救,使团无功而返,早已死在了回去的路上。”
“那小爱他是……”
青山君将额头抵上房门,颤声道:“十五年来,沙洲刺史派了七次使团,河西之地列族纷争,使团的人,都死在了来中原的路上。”
周小嘉想过去安慰他。
青山君冲她摆手,示意她不要靠近自己:“最后一次,他们的人能见到汉军的旗帜,是在三年前……我大破胡人那一次。”
“后来呢?”周小嘉问道。
青山君不敢回头看她,低声道:“沙洲已经沦陷上百年,使团摸不准朝廷的态度,偷偷跟着我,我大战之后下江南,遇到了他。”
“河西之盟早在三年前定下,是我忘了……是我……”青山君慢慢转过身体,回望着周小嘉,“我忘了同他的河西之盟,派人千里追杀他的人,是我……”
周小嘉长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山君身上的火焰纹,并不是他爹给他刺字明志,是他自己,在中了断肠蛊毒的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印上去的伤痕。
他一次又一次的从混沌中清醒,不是他被外甥气炸了肺,更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能忘记的心上人。
而是他有一个刻在骨血里的盟约。
“我曾暗想 ,亏桓齐是我父亲最得意的门生,竟也如此心智不坚。竟因为区区一个断肠蛊,将自己一生心志眷恋都忘了个干干净净。而今看来,我到底,连他也不如……”
青山君笑出了声,他心痛如缴,却再也没有血吐出来。
桓齐平定河西的大梦,同安国公主的少年心事,都已经烟消云散。
而他当年在江畔遇到了沙洲少年,定下的河西之盟,也已经烟消云散。
“这不是你的错……”周小嘉低声说,她缓缓靠近了青山君,“若非你朝思暮想,不敢忘,不能忘。又怎么会从周巧慧的蛊毒里清醒过来……”
他坚忍卓绝,已非常人所能及。
青山君苦笑了一声:“可惜,还是晚了。”
他慢慢走到铜镜前坐下,对周小嘉道:“替我重新束发吧。”
周小嘉:“什么?”
青山君温声道:“方才失态,鬓角有些乱了。”
他低低的叹了一声:“我已经负了河西之盟,不能再负东诏之盟了。”
那荡平河西,名扬千古的意气,少年相遇,意气相投的知己故交,都已成一场永不能实现的大梦。
事已至此,他必须斩断尘缘,投身进另一场梦里。
多少年来,天下太平四个字,像是一道伤痕,刻进了英雄的骨血里,叫他们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周小嘉神色暗淡的走过去,将青山君头上的牙冠摘下,低声问:“您为什么不让侍女们进来,我……不大会给人做这个。”
青山君吸了吸鼻子,嗤笑一声:“我不能叫我的手下看到我这副样子。”
他说着话的时候,面庞上的笑容变得很亲切动人。
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英姿勃发,俊雅无双。
周小嘉惊奇:“可我是你弟子,我看到了,你就不丢人了?”
青山君手里把玩着一串玛瑙手串,平静道:“于私,你我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你不算我弟子。”
周小嘉:“……”
青山君又道:“于公,你是我要效忠的君主,有朝一日,我要臣服于你的脚下,叫你瞧见,有什么丢人的?”
周小嘉嘶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替他重新梳了头,戴上牙冠。
“你就是嘴硬,叫我一个人瞧见你哭了,好过一堆人瞧见。”她说。
青山君面庞上展出一丝笑来:“算是吧,你替我留几分脸面,不要说出去。”
说着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半空中突然炸起一片烟花,青山君冲担忧的望着自己的士兵喝道:“谁在放信号!”
“什么信号!这是烟花!”东诏公主穿着一身火红的吉服,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走啦!”
青山君回头看了周小嘉一眼,冲她打了个手势,然后迎上了小公主。
小公主激动的冲过来抱着他的胳膊,笑盈盈道:“我和你家外甥商量好了,我要炸一路的烟花,护送我们去床上。”
“那个字念船,不念床。”青山君提醒道。
小公主:“啥?这不是一个字?”
青山君:“……算了,你们东诏人饶舌头。”
公府的年轻侍卫们护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