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乌云沉而低地压在宫城之上,雨珠划过滴水檐后俯冲而下,阴风怒号,庭中新植的花木被裹挟得东倒西歪。
沈七昭伤势再如何严重,也不可能在谢青匀面前露怯,长剑出鞘便迎了上去,利刃相击发出铛的一声,于黯淡天穹下火星四溅。
两人离了谢青旬便都不是多言的人,能动手时绝无一句废话,剑剑都往对方要害上招呼,从中庭一路打到殿顶,丝毫不顾这暴雨如注。
谢青匀早便视沈七昭为眼中钉,会稽那八年都是他同谢青旬在一处已够他死八百回,何况昨夜这厮那般轻薄无礼他须得让沈七昭永生永世都不能出现在谢青旬面前。
至于沈七昭,他其实并不十分明了谢青匀为何骤然发难,可对方来势汹汹,左右自己本也存了杀念,便不介意让谢青匀提早驾崩。
思贤殿。
谢青旬同菱枝坐在桌前,两人面前的胭脂紫釉碟里搁着乌贪訾上贡的阿月浑子,郑汇说吃些这个对谢青旬复明大有裨益,谢青匀便让菱枝拿些来给谢青旬剥着吃。
过了一日多,谢青旬眼前已非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可见些光影,只是模糊至极,看什么都是一团白叠子似的,连轮廓也无。
菱枝剥开米黄色的果壳,取出里头的嫩绿果仁,她心不在焉,时不时便瞟两眼谢青旬,只是谢青旬蒙着眼睛,倒不曾及时察觉。
可次数多了自然觉出异样,菱枝再一次偷瞟时,谢青旬问道:姑姑可有什么话要说?
手里头薄脆的一半果壳快要被捻得四分五裂,菱枝才终于忧心忡忡道:约莫一刻钟前,奴婢瞧见陛下负剑径直往省己殿去了,面色有些不豫。
谢青旬闻言一滞,而后蓦然弯唇,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儿。
他兴味盎然地起身往殿外去:往后再有这样的热闹,姑姑早些告诉我。
菱枝见外头银河倒泻的,谢青旬既不撑伞也不披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连忙取了黑狐大氅,举着两把伞跟了出去。
走入雨幕中,谢青旬手中淡墨色的满穿九凤绸面伞教暴雨打得乱摆,伞面不断传来噼啪声,菱枝被强风吹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急忙劝道:雨太大了,请殿下回去罢,您身体撑不住的!
谢青旬倒如闲庭信步一般,还试图将菱枝遣回思贤殿里去:换个小黄门扶我去便好,雨天难行,姑姑弱质纤纤的,不必跟着了。
菱枝怎会放得下心独自回返,只得迫不得已跟上。
主仆两个踏进省己殿时,雨势已哑了大半。
瞧见正前方殿顶两道打得难分伯仲的身影,菱枝实在庆幸沈七昭不喜人伺候,因而一个使唤的下人也没有,否则当今天子同侯府世子雨中斗殴,传出去着实不成体统
谢青旬即便不能视物,可听叮叮当当的声音也猜得出来,他冷笑了声,将自己的伞塞给菱枝,拿过她那把小一些的油纸伞便飞身上了殿顶。
谢沈二人正自缠斗,谢青匀手中长剑如流光般往前刺来,同沈七昭右臂仅有三寸之隔时,一柄收拢的素色芰纹伞凭空出现,谢青匀视线顺着象牙伞尖落到执伞的那只骨节如玉的手上,登时神色遽变,连忙压腕撤剑,却被乍然回转的激荡剑气冲得倒退数步。
丹田传来一阵剧痛,谢青匀不由单膝跪倒在殿顶之上,却硬撑着要起身给谢青旬将伞撑开,只是被沈七昭抢先一步。
谢青旬站在伞下,方才淋了片刻雨,几绺碎发贴在额上,却愈发显得他丰神如玉,其余两人则浑身湿透又挂了彩,盯着他跟惹了祸的家犬盯着饲主一般。
谢青匀忍痛艰难道:阿旬!雨这般大,你这样过来身体不要了吗!
谢青旬正欲调侃几句,喉间却忽地窜上来一股冰寒气,不禁掩唇咳了两声,却愈发不适,脸色亦苍白起来。
他咳得站立不稳,后退半步便被沈七昭稳稳扶住,谢青匀亦焦心如焚,手脚并用踉跄着奔过来,唇角血迹也顾不上擦,便要抱起他去传郑汇。
奈何谢青旬瞧不见,只是渐渐平复下来,拂开二人站定,似笑非笑问:怎么不接着打了?
明间里,谢青旬端坐主位,手里端着盏热气腾腾的徘徊花姜茶,菱枝拿了张厚实帕子给他绞着湿润的发尾。
谢青匀和沈七昭拘谨地站在他面前,暴雨里淋得彻彻底底,此刻浑身还在不住地滴水,脚下已积了两汪晶亮亮的小水潭,脸上都是听候发落的神色。
菱枝见谢青旬发丝干得差不多了,刚要行礼告退,便听谢青旬道;姑姑,扶我回思贤殿,他瞥了谢青匀一眼,皇兄也一同回吧。
见谢青旬未留只言片语给自己便要离去,沈七昭下意识便要跟上,却被谢青旬隔着白绫望了一眼:不必跟来,去收拾一下罢,今日是皇兄失礼,让你受委屈了。
沈七昭轻声道:茶还没喝完呢。
谢青旬:不想喝了,你看着处理便是。
谢青匀见他回护沈七昭,心中既酸又疼,想牵他衣袖,却被谢青旬不轻不重地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