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交接,云边垂幕。
一引碧蓝无边无际,风声烈烈,间或卷起雪白浪花,海鸥时盘碧空,时探颈入海,端是安宁。
青年男子趴伏于舢板上,累经两三个时辰的漂浮,言语亦然无力,一手却仍紧圈住少女腰身,不得松解。那少女鬓发散乱,覆住半面脸颊,余下些许碎发因浸湿而服帖于额间。她嘴唇微张,眸光疏散,双手自然沉浮于海水中,竟是全无生志。
这一径浪翻过去,青年远见一抹苍绿色,只疑心是痴幻,随水势渐近,却见那苍绿为阔,黄土为广,正是海中孤岛。
他雄心激起,言笑逐开,随冲散了眉眼间的冷淡漠然:阿嫤,我们有救了。
少女神色凝滞,眸光空泛,似若未闻。他含笑的弧度就此僵住,偏头看她:阿嫤,我难道不该救你么?
赵嫤听得这一句,眸光方聚焦于他面上,那声线久未开展,而显得嘶哑:十三哥,我太累了。岳陵歌细细打量她,面颊因苦难而微微凹陷,青丝蓬乱,眉目间浮现一股死气,虽是如此,那容色依旧摄人心魂。此时她眼生水雾,面带哀切,开言却是万难拒绝:生何曾欢,死何曾苦。
岳陵歌不觉松开桎梏,她顺次仰倒于海面上,水花涌上躯体,吞没尽艳骨兰芳。他下颌半抬,视线已是荒芜,泪滴汇海:我不该救你么?
浪潮清平,拂面而去,渐掩了泪痕。
平川。
声兵动铁甲,色旗催城池。
一骑兵马扬尘而来,领首女郎红装烈烈,后八骑负箭随行,支了面战旗,汇为赤红墨黑双色,上有一字:赵。这兵马穿插入城下,已有人高呼道:平川军领上,明教依令驰援,还不开门!
城上守军面面相觑,遣了一人通报,再由守军校尉开口道:敢问援军,可有我军通信?
底下军士高声叱问:大胆!有我明教教主在此,军旗令信俱在,岂容得你质疑?那校尉一看,令旗整备,行列靠左,层五三进取一,为明教义军特有的行数,又看那领首女郎貌胜绮罗,确是佳人如玉,一时犹豫,便要下令开城门。
当是时,一声线破云而出,人未至声已显:区区不才,与当今明教教主曾有一面之缘,正当与故人相叙。
众人见状,忙侧过身去,让出道来,呼应问安道:岳将军,韩姑娘。前行的青年一身银甲青袍,年约十八九岁,发束为冠,俊美无俦,后跟一女郎年岁尚小,青丝略挽作两个鬏儿,肤理晕镜,瞳色重为深蓝,未曾长成,已然稀世艳美。他大步行至城墙中部,凝眸端视,竟朗声大笑出来:凭你这般凡俗女子,也配与我嫤妹相较!笑罢,他遂张弓搭箭,直射断那旗杆,锦旗随之落下。
红装女郎,正是敏敏帖木儿,见计被破,又得言语,不由大为气恼,转念又生笑靥:只可惜红颜多薄命,只怕你再也见不着她了。
她挥了挥手,调转马头,一骑兵马亦改换阵形,跟行离去。
韩姓女郎扯了扯青年的袖口,声色清甜:公子,你你不去探问赵姑娘的行踪么?他安抚般顺理下她的发顶:十三弟不会置之不理,嫤妹应当无忧。我,我还不能离开。小昭,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韩昭笑弧旋开,自然如玫瑰绽露、妙质清华:小昭愿意。
这世上最无能为力的命运,只会更坏,从不会好。
暗锁深门。
赵嫤横躺于高床软枕之上,窗口皆以幕布遮蔽,大门紧闭,屋内全无半点光亮,寂然静默。有人开了门扇,近了床榻,将她半抱起来,放于妆镜前:今天可睡得好?下人有对你不敬吗?赵嫤任他言语,水眸流泛,只是痴征无神。他也不恼,自妆奁中取出一把紫翡点珠发梳,在她发间比了比,又放下道:殿下,再精致贵重的珠宝,都配不得你。若我能败退刘福通,将颍州夺过来,我是王,你就是王后。
他兀自大笑,总不见赵嫤理会,遂神色沉冷,一把扯过她的发丝:帝姬殿下,明教教主,你真当自己依然高高在上,不容侵犯吗!若不是我向郡主保下你,那女人会饶过你?
赵嫤面色未变,只在听及郡主二字时,眸光转为幽暗。他松了手,再为她梳了发髻,点了妆饰,整了衣裙:殿下,我们今日出去,总不叫你闷着,好不好?
语罢,他再取来一个雪色幂离,将她周身笼住,遂挽起她的臂弯,走向门房。
两人并行至了门口,登了一早备下的马车,遂缘道而行,渐入了街市之中。也不知行去几里,忽有异闻,男子掀帘而出,下了马踏。
赵嫤独坐其中,幂离影影绰绰,映得她面若桃花。她瘫软于厢壁上,蚀骨的麻痒刺痛倾入骨髓,抖抖索索勉解下腰间香囊,从中取出一包粉末,再将之倒入口中。那效用显现极快,所有贻害苦痛霎时消弭,她阖上双目,神思中流转过数幕光景。似有细微电流通达四肢五骸,又似周身浸泡于温热水流之中,又似逸散于九霄云海间,飘飘欲仙,荣登极乐。
她恍惚见得一张面容,思绪拼凑不及,只脱口道: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