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骤然消失,苏黛身下的骸骨船咔咔作响,整具骸骨像是有了生命,刹那间胀大了数倍不止,原本灰色的骸骨渐次化为暗红色,尾部疯狂地扭动起来,长长的尾尖啪的一声甩过来,直接把苏黛扫进了汹涌翻滚的海水里。
一时间,阴风狂啸,嚎犾阵阵,海面的晦雾再次团团纠结成妖异诡怖的各种形体,一道接一道没入骸骨之中,化为细细的黑丝游走在骸骨表面,很快结成盘踞的蛛网,像是这具暗红色魔骨不断生长的血管一般,黑气漫过每一寸骨骼,涌动着朝仍旧坐在骸骨头部的小小身影冲去。
轰整具骸骨突然暴起,摇头摆尾彻底冲出海面,搅起一阵腥膻的黑色血雨,忽远忽近的凄厉魔吟充斥在整个天地间,天幕中银月的光芒倏然黯淡,轻雾中现出一道张牙舞爪兴风作雨的魔蛟虚影。
浸泡在冰寒海水中的苏黛瞪大眼睛,毛骨悚然地盯着蛟头上的那个小黑点。
海天震荡,魔煞滚滚,云波雾涛翻涌不息,随着一声尖锐的长唳,魔蛟从半空中跌回海里,不出片刻,重新化为灰色而死寂的骸骨,细长的骸尾沉入海水,只有半具残破的骸躯漂浮在水面上。
黑雾散去,广阔的天地再次安静下来,空隧辽远,却阴沉、压抑。
苏黛打着寒噤爬回骸骨船上,微微喘息着,心有余悸地看着盘膝而坐的凌随波,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寒,恐惧和慌乱一丝丝爬上心头。
凌随波的身形长大了一些,像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模样,阴煞的魔气盘旋在他身周,显得他的脸庞说不出的阴森冷郁,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处波息涛平的海之尽头,双瞳里是尚未平静的滔天血浪,眉心间赫然嵌着一道忽闪忽暗的印记,明明灭灭,流光湛湛。
黑色的海水一滴滴自他发间颌下滴落,滑过赤裸的半边臂膀和一片胸膛,洗出单薄身体上宛若刺青一般刻在肌肤上的黑色邪秘魔纹。
原来如此苏黛牙关打战,小心翼翼地拧着衣摆上的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唯恐惊扰了他。
她大概明白了发生在这位小魔君身上的情形,也知道自己和他为何会陷入这方幻境之内,唯一不清楚的,是如何能从这幻境中脱身。
方才幻影船上出现的那一男一女,应该就是凌随波的父母,正在横渡黑虚之海的魔君朔羿和中洲女子凌千音。
苏黛看得清楚,凌千音怀抱婴儿之时,双掌结印的手势,乃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招魂之术。
苏黛本对各种与魂体有关的术法一窍不通,这种古怪的手势她却认得,只因她的大师姐李陵,曾在与师妹们闲聊谈笑之时给大家展示过。
李陵幼时一直与她的母亲一同生活在黑暗的墓穴之内,直到她母亲病逝,这才被偶然闯入陵墓的师父秦惜晚捡到,把她从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带了出来。
李陵的母亲生前精通各种魂术,但并未传授给她,这种招魂术,是年幼的李陵贪玩偷学的,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她当日在青宴山上接连使了四五次,这才召来了山涧一只小山兽的微弱亡魂,令大家哄笑不已,也因此众姐妹印象十分深刻。
凌千音的招魂术明显要复杂精深得多,苏黛虽不甚了解,却大致揣测出了十之八九。
为了让生气所剩无几的婴儿活下去,凌千音孤注一掷,用这种古老的招魂术召来了游荡在附近海域上的魔魂。
她的招魂术应该非常霸道,才能召来黑虚之海上魔力强大的魔魑,然而婴儿身弱气虚,无法承受强横暴虐的力量灌入,是以凌千音或许另用了什么禁术,生生封住了魔魑的大部分魔魂,只抽出少量的魔魂进入婴儿的身体,冲开肉身气血经脉,令濒死的婴儿获得生机,尽管这种生机来得阴暗而毒戾。
而产后虚弱的凌千音自己,可能是遭受了这种禁术的反噬,很快血尽而亡。
被抽去魔魂的魔魑受魂体分离之痛,自是不甘,仍旧封囚于黑虚之海上的余下魂体,便会想方设法与那丝游离在外的魂体融合,同时取得那丝魂体所寄居身体的主宰。
凌千音的封囚术并不是完美无缺,身死后力量更是衰弱,被封住的魔魂逃逸出来,一旦汇聚到一定的能量,便会伺机而动。
而那具身体的日渐强健,也使得更多魔魑魂体的入侵顺理成章,魔魑等到时机成熟,便会依靠离开的那丝魂体感应,抓住机会将宿体拖扯进黑虚之海幻境中,重现当日的一刻,再次借由凌千音的招魂术残力,将更多的魔魂输进那具身体。
凌随波的身形变化,也许正表明了他身体里魔魑魂体力量的增长。刚进入幻境时,他只得五六岁的模样,而经过方才那阵惊心动魄的魔魂入侵,他刹那间长大不少,看上去也成熟了些许。
这个幻境里的凌随波,尽管身形仍然瘦小,但比之幻境外更邪异,更阴暗,魔力更强盛,煞气也更浓烈,实在是危险诡秘得多。
这于凌随波来说,或许是一种长期而无法摆脱的折磨,然而对于此刻的苏黛而言,她生不起一丝同情,弥漫在心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