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亡能通后半生的路子,与我钱,我非是独吞,要与阎王、阴兵一九分。我一他们九。张师娘笑了,不慌不忙,扫开喉咙,眼睛半合,忽然唱起一段小曲卖关子:
摸骨头相面、捉牙虫、调水碗、剪花样、扒龟算命呀~咿呀~走阴差~
声音够甜够软,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只白兰花压在右鬓边,一只栀子花压在左鬓边:栀子花~白兰花~往头上压一压~
关啸家低声与周姆妈讲道理,劝周姆妈关一关:都说关亡婆全是靠讨口气糊弄人钱财,阿拉除了死亡时辰和生成八字,多余话不说,也叮嘱公馆的娘姨不许卖春,不如试一试?
周姆妈将信将疑,最后应了,等到太阳落山,将近无嘈杂声际,将儿子死去的时辰如实写在纸上,随上五个温大拉递过去,请张师娘关一关亡。
张师娘一并接过,温大拉随手放进竹篮,又从里头翻出一个掺了香水味的绢头包,从绢头包里拿出一枚西洋珐琅的鼻烟壶,琢磨半天,才把瓶盖打开放在鼻下闻着。
壶口靠鼻太近,腔管一吸一呼,鼻尖沾了里头的粉末,和一块发红的虎皮斑似贴在肤上。
关啸家心道奇怪鼻烟壶里头的粉末是红色的,但他不敢多嘴去问话。
张师娘不在意抹去鼻尖上的粉,另一只手掐算时辰,道:关亡之事说起来古怪蹊跷,待会勿要以为我是疯婆娘,也勿被吓到,且当我是侬个亡人,则情问,不需要顾忌什么,但勿要靠近我,勿要触碰我,只有半炷香的时辰,香竟,不能出言作挽留。
周姆妈如坐针毡,张师娘悠闲闻鼻烟壶,下死眼盯挂钟,八下钟过五十分,接近九下钟的辰光,她放下鼻烟壶,打开窗户,彻底打开挂在臂上的竹篮,拿出一个小型象牙观音像、一个象牙玉皇大帝像,一个小型金香炉,合关啸家溜眼色:几,椅子。
关啸家转头和叫惠兰的娘姨溜眼色,惠兰搬来一张半旧不新的酸枝木,雕刻着八仙过海的三足香几和一只海棠形绣墩,朝窗摆放。
张师娘见得几上有一层均匀可见的浮尘,修剪圆润的手指指去,道:擦擦。
惠兰很会小殷勤,二话不说打湿毛巾来擦去浮尘,张师娘满意了,把观音像、玉皇大帝象像、金香炉井然有序摆放在桌沿,点燃一根香烟插进香炉内,屁股往绣墩上一坐,坐姿微驼。
从侧面看去,张师娘背上的肉鼓鼓似山峰,周姆妈见之又啧啧对关啸家道:不灵光,不灵光。
还没开始,怎就不灵光了。 关啸家疑惑反问
周姆妈指着张师娘的背部:阿曾听过一句话,手脚黏赘者,定是鸢肩局背,仔细想想,沪上有头有脸个老爷,哪个不是背挺挺,就连不要脸皮个赤佬都是背挺挺,这婆子鸢肩局背如此,一眼就知是江湖骗子。
钱都给了,看看情况。关啸家回道。
香烟烧热之速,似乎不由风的强弱来定,只见一根烟燃烧之速好比闪电,烟袅的浓浓似清晨白雾,一根香烟,却把人的视线迷糊住,奇怪的是,烟的味道并不呛人,亦不熏人双目,扑上面来,有一丝丝凉意。
张师娘抬袖子遮烟雾,道:因病而去,年纪轻轻的倒是有些可怜。
惠兰娘姨惊呼:说个可是因恶疾而去的少爷。
张师娘回:是。
搁下这句话,张师娘重新点上一根,嘴里念念有词,而后用倒出鼻烟壶的粉末,围着供桌画了一个不规则的红圈儿,曼声道出关亡的规矩:香竟以后,要对我鞠三躬,是送魂之意。
关啸家道句知道,话毕,张师娘眼皮垂垂合上,往香几上一趴,荣荣汪汪的钟声响起时,她缓慢地伸了个懒腰,眼睛一白一黑上下交替,钟声停止,道:亡人步月而来。
顿了一会儿,眉头一皱,道:哎呀呀~奇怪,亡人来了俩,一头戴朱红大呢帽,嘴里镶金牙,元青宁绸袍,宝蓝哈喇褂,尚留满清辫,气盖昂昂少只腿,自通身份,曾乃苏州快班,打番过苏州贪腐个青天大老爷;一戴西洋圆顶帽,短发齐眉削角脸,笑涡浅浅身材美,不满七尺身,搀扶单腿人,远远招手儿,腕里绑红绳,一语不言。问二人是谁?
周姆妈呆看之间,不住用手肘去撞关啸家,示意他开口答话。关啸家胜得周姆妈三分胆,且偏头咳嗽润嗓子,且回忆张师娘说的话,道:前者我阿爸,后者乃我儿。
张师娘打上一个呵欠,问:不想来了俩,要关谁?
周姆妈心焦闷极,听了张师娘方才所描述的亡人样貌,又因张师娘入门以来未曾有机会讨口气,如今有些相信了这等事情,欲关儿子,而关啸家抢先一步开口:关我阿爸。
张师娘向前一弯腰,似是魂魄离身,又浑身一抖,似亡魂附身,突然之间做出许多奇怪的动作,也换了一个口气,狠拍大腿,骂道:孽障!见着阿爸,还不磕头。
张师娘腔调和动作与过世的阿爸一般无二,二人看得分明,关啸家的脚底急急窜出一股阴气,拉住周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