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秉连忙道:「是,这附近可有能留宿一晚的地方?」
这一走便是十来日,考虑到病人迫切,他们几乎没有多余休息,紧赶慢赶的批来了货,从城中离开到最近的镇子已是黄昏。江秉四处打听,想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将就一夜,经过一酒肆,有女子喊住他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沾着酒水的双手往下摆一抹,好奇道:「你们是外地来的麽?」
「是啊,咱们是医馆的学徒,大水不只带来疫病,还把来往城都的大桥冲断了。附近泥砂掩路,马匹无法通行,只能靠两条腿走着山路把东西背回去。」
「哪有什麽原谅不原谅?你误会了,不过是尘缘已了,从此再也无任何干系罢了。」
没料到会被拒绝的乾脆,沈惑弦颤抖着指尖,不肯松手,「……」他苦苦思索,最後道:「你,你从法阵中救下了我,我尚未回报,怎麽能说尘缘已了?」
是啊,是啊……他怎麽可以不爱自己了?
这张床不大不小,刚好能挤着两人,沈惑弦弯下腰,温柔的抚过沈异生的眉眼,滑过鼻梁,在唇瓣上轻轻按了按。
沈异生面颊立刻胀红一片,他羞的不知该说什麽,只得呐呐几声。女子哈哈一笑,收回了手,又叮嘱他们几句才分别。
前方果然出现了几间小屋,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就是几片木板竖着,上头屋顶铺着稀稀落落的稻草,勉勉强强能够遮风,和旁边的红木高楼比起来,简直寒碜的过份。
难怪他要说「恩怨已了,再不相欠」,因为沈异生本就只当自己是来偿还恩情,等还完了,他就可以将自己甩开。
那道声音继续劝诱:他都说了,你非凡人,是妖物精怪,想要什麽,夺取便是。学人谈什麽道理,还要委曲自己求全?
江秉宽慰他道:「挺好的,比想像中乾净多了,咱俩凑和凑和,明天一早就走。」
依照对方指示,他们穿过重重小巷,越走越是荒芜。江秉抽了抽鼻子,两人都嗅到了一股难闻异味。
沈异生道:「我不想。」
沈惑弦急道:「可我带你走是因为那个冬日,你──」你将我捡了回去,悉心照料,让我识得情爱。
那年疫病盛行,医馆急缺药材,恰好有商队从镇中经过,元老一和议,决定让他两个学徒跟着商贩到邻近城中先将急需的药材捎回来。
再然後,他解开外衣,躺到了对方身旁。
沈异生却摇摇头:「救你正是为着偿还情分。如若不是你教我识字,供我食宿,我或许还在四处流浪……更甚者,不知道会在哪天被人贩子带走,生死未卜。况且我能遇上师父,上山修道,也是因你之缘故。」
沈异生却轻叹了声:「你非凡人,是妖物精怪,即使受了鞭伤,也不会在雪地中冻死……反而是我多此一举,对吧?」
江秉道谢,让沈异生接了过去。女子擦净手上油渍,摸了摸沈异生头顶,神情慈爱,「小小年纪就走这麽远,也是辛苦。」
「稍等我一会。」那女子说着,转进里间,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纸包,里头夹着几块洒有葱花的烤饼:「你们一趟出来不容易,咱啥也帮不上,只能提供这点东西,路上若是饿了,和着水便能吃。」
江秉连连道谢,他正要与沈异生一同过去,女子指了指他们背上绑着的一叠叠油纸包,问道:「你们身上背着的可是药材?」
「很晚了,先歇息吧。」
江秉道:「哎,其实我俩呢,皮糙肉厚,睡不了床板,有个稻草棚遮风挡雨就成了。」
沈异生不晓得站在跟前的花妖发生了什麽事情,他刚动了动手指想提醒沈惑弦松开,手腕上的压力便消失了。
那女子指向远处屋舍,「那边有间客栈,外头挂着几个小灯笼,你们经过就能见着了。」
脑海中却又有另一道声音尖声喊着:难怪……!
沈惑弦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很想说不对,没有你我真的会死去──花草树木不会死,只会枯萎。在阴暗潮湿的石洞中,他紧紧搂着浑身是血的沈异生,眼睁睁看着这具躯体慢慢冷下来,他便觉得自己要枯萎了。
「不──」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眼皮就覆上温热的东西,沈异生心知不妙,却毫无反抗之力。
江秉探头看了看,已经有两三人躺卧在里头,穿着极其破旧,估计是流民一类。他带着沈异生谨慎的挑了个离得远的角落坐下,拨了些稻草过来,铺在身下。
「什麽……尘缘?」沈惑弦睁大眼睛,不解道:「为什麽要了断?我想同你恢复如初,像过去那般只有我们两个,再无其他人打扰。」
女子一愣,接着噗哧一笑,算是明白了他实则阮囊羞涩之意,回头招呼了下客人,又转过身道:「如果你不嫌脏乱,往东边走约莫数十丈,有几间没人住的破屋,只是那儿什麽人都有,须得当心被偷了东西。」
沈惑弦盖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接住他因为失去意识慢慢软倒的身体,再将他放回床上。
沈惑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