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彦礼送的雏菊苗在第二年春天开了满满一盆。
青葱的草叶上顶着白瓣黄蕊,希遥很喜欢,每天定时浇水照顾,连回酝州的时候都要带着。
伏城笑她麻烦:你让魏收帮你浇两天不就行了?坐个飞机还捧手里,也不嫌沉。
希遥白他一眼:你不懂,这花喜光不喜阴,养在办公室会蔫的。
小事上他向来拗不过她,只好闭嘴。
直到希遥陪他在酝州谈完合同,两人开车去陵园,他看着她把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在程秀兰的墓前,才隐约想起来了,这好像是老太太生前最喜欢的花。
酝州的春天很饱满,或者大晴,或者微雨,总之都是春的味道。
他们刚好赶在两场小雨的间隙回来,黄昏光线把雨后的山树照得闪闪发亮。
程秀兰是有年冬天走的,走在最热闹的大年夜,睡前喝了热热的甜牛奶,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梦里飘悠悠上了天。
送到医院,医生说这老人有福气。到她这个年纪,周身没有大病已经很难得,何况走得也不痛苦,大概真的只是时候到了。
亲戚邻里来时也都说是喜丧。
但其实这些不用讲,伏城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对程秀兰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坏事,倒更像是种解脱。
他选个日子,给老人妥妥善善办了葬礼。之后每到春天就带着希遥回来看看,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年了。
伏城垂下眼,看着风里摇晃的雏菊花。一同翻卷的还有希遥白色的裙边,两者在他视野里碰撞的时候,就像是要融为一体似的。
他看了一会,转身轻轻走远。回来的时候希遥正四下张望着找他,他过去牵她的手,指腹沿着小臂下落,碰到她腕处冰凉的翡翠镯子。
你干什么去了?
他老实答:去找陵园的工人商量了一下,让他每天打扫的时候,顺便帮忙浇浇你这盆宝贝花。
说完,还晃了晃手机:他说他姓张。人挺好的,我留了他电话。
希遥弯了弯唇,接着又皱眉:也不跟我说一声。
看你那么专心,没打扰你。伏城捋着她的镯子玩,这个这么多年了,你还戴着?
她嗯了声:这是奶奶送我的,当然得一直戴。
伏城笑了:那你知不知道这是她的传家宝,从小就跟我说,将来要送给她的外孙媳妇。
希遥一怔,被这话的内容震慑,又被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迷惑,一时竟分不出真假。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耳垂发烫,挣开他手:你正经点好不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老太太才没那么多讲究,伏城把她拉回来,再说咱俩回来看她,没准她这会正高兴呢。
哎呀哎呀,希遥听不下去,别说了,快走吧。
不由分说,伏城被她拽着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又折回去:你等等。
希遥回过头,看见他正俯身去闻那盆雏菊。
他认真闻了好半天,直起腰时照旧是一脸迷茫。嘴里说的也还是那句他已经问过无数遍的话:这花确实没味啊。你每次到底都在闻什么?
她望着他,蓦地笑了:快走,出了陵园我就告诉你。
伏城快步过来,殷勤地搀着她下山。
高跟鞋磕在凹凸不平的石砖上,声音很清脆,希遥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恍惚间记起了读高二的那个春天,她在政教处办完住宿手续回来收拾行李,刚跨出院门,就在巷子里碰见放学回来的小男孩。
他跑得很急,额头沁着汗。手心里握着一小束摇摇欲坠的半蔫的雏菊花,大概是学校活动老师发的,他带回来,要送给喜欢这花的程秀兰。
他们迎面撞上,他盯着她肩上的行李,而她盯着他手里的花。良久,还是她先弯下腰来:这是要送谁呀?
果然,伏城想了想说:外婆。
那年她十七岁,早已经学会了「抢」这件事。觉得这世界上没人爱她,没人帮她,那么想得到她想要的,想做她想做的,就只能靠自己去抢。
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就连面对这么个无辜的孩子,面对那么残破的一束花时,她都下意识要说:我也想要,送给我行吗?
只是没料到的是,那孩子抢在她前边开了口,声音嫩嫩的:你喜欢吗?那给你吧。
软塌塌的花瓣凑到她面前,她愣一愣,接了过来。本能地低头闻了一下,接着听见他问:香吗?
她又把那花递回去:你自己闻闻不就知道了。
她是单手递的,举得比他个头高了一些。伏城便双手抱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往下拉了一拉,鼻尖埋进花束,很认真地嗅了半天。
小男孩都有活力,他的手是热乎乎的,而她的手腕却在初春的季节泛凉泛冷。希遥默然感受那温度差,不知过了多久,伏城遗憾地抬起脸,摇了摇头:我感冒了,闻不见。
她忍不住笑了,伸手揉揉他的脑袋:香的,特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