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被李延琮这么一闹,转天婉婉再起来,已经是满窗阳光。她在床上伸懒腰,吴娇儿舀水来洗脸,低声笑道:姑娘和将军,这就算和好了?
婉婉坐起来倚着阑干,把手整理着鬓发,笑道:呸,我和他何曾好过,又哪里来的和好?
昨儿折腾了半个时辰,我亲耳听见姑娘说的好了好了,我不怨你了,下不为例。
婉婉笑道:不然又能怎么着?真打他,那我岂不是和他一样不着四六;不理他,他又没完没了敲窗子,烦死了。索性一句话买个清静罢了。
吴娇儿愣了一愣。
她在苏州见多了祁王殿下的冷面冷心那人生得一身俊美无俦的好皮肉,出手大方,本钱又出众,三年不知在青楼赢了多少薄幸名儿。传说他曾随手赏了只贵重玉佩给个花娘,姑娘当他有情,自赎自身甘心做没名分的侍妾。结果他久久不来,转头听说他又梳笼了别人,怄得郁郁而死。有人劝他去送送,他理也不理,自此有了个诨号名作冷六郎。
不成想现世现报来得忒快,如今他赶着剖心挖肝给人看,人家不仅懒得看,还要啐上一口。
姑娘你呀吴娇儿看着婉婉不耐烦的神色,摇摇头叹口气,却也扑哧一声笑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不管李延琮的态度如何恳切,婉婉对于他忽如其来的表白仍很恐惧,于是吃了早饭,借着吴娇儿找小厮送络子,托付她道:姐姐让人告诉裴大人,说我有事要和他商议,必要亲自见他才好,让他拟个时间来。要紧,要紧。
午饭时小厮回来传话,说今儿一大早靖远侯一家已经被接到了淮安地界,晚上李延琮为他接风洗尘,宴席就摆在前厅上,两人可在月上时分于西穿堂后的小亭子见面。
那地方花木掩映,有小池塘,有山石洞子,层翠叠嶂,不易被人察觉。
月上柳梢的时候,暑气未散,天地间仍热得闷葫芦罐儿似的。
婉婉洗了澡,换上红绫主腰,白绫子裙,罩着雀蓝通袖纱袍儿,在雀蓝的天色下摇摇摆摆往西穿堂去。
她在六角小亭子下倚着,从碧树上折了一朵栀子拿在手里。
花瓣儿一片片都摘掉了,像少女卜相思卦,他会来,他不会来
裴容廷一直没来。
彼时前厅正在开筵,年岁不好,不便办得十分隆重,连班唱小戏的都没有。但是那夜幕下的灯火楼台,隐隐传来缥缈的人声,呜呜糟糟她渐渐心焦上来,等得不耐烦,手里檀木小折扇子敲敲掌心,点点下颏,又在扇骨上咬出许多洞眼儿。
因着难得见一回,她是特意搽了脂粉来的,这会子都热化成了香汗淌下来。
她一面抽出汗巾子沾,一面自袖中取出小圆镜,左右看了一回,又收起来,叹气道:漫教脂粉匣,闭了又重开。【1】
话音才落,身后忽听人笑道:为什么漫教脂粉匣,闭了又重开?
她慌忙回头,扑面而来的是月色,月色下又有个谪仙似的容郎。月照花林,夏夜里都虚幻成了绿烟,他秀挺的身个子也像水边惊鸿照样的竹象玉白的罗纱襕袍,白璧无瑕的面容,是玉竹。
婉婉眼中骤然亮了一亮,却随即把身子一转,轻哼道:我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他不来。君子失信,好没意思。现在,我就要走了。
一转身,裴容廷往前两步,正把她搂在怀里,低声笑道:是我不好,前头靖远侯临时起意找我吃一杯,推拖不得,倒叫我的娇娇等得心急了。
谁心急。她捶着他,也身不由主笑出来,嗳呀,放开我。热死了,人家才洗了澡,又出一身汗。
婉婉扭在他怀里打闹,忽然听远远的似有脚步声,两人说话,一个道:亭子后头什么动静?怎的像有人藏在后头,别是贼罢。
另一个道:走,瞧瞧去。
那两个小厮擎着黑丝网罩灯笼,匆匆拔腿赶来,待绕过亭子,提起灯笼一照,却见昏黄的光下空无一人,只有绿树浓阴,夜风一吹,婆娑地低吟浅唱。
他们只当是听岔了,骂骂咧咧地走了,经过树下的山石子,绝想不到假山子后面儿正藏着两个人裴容廷搂着婉婉掩住她的嘴,听脚步声杳杳而去,方渐渐松开了手。
婉婉好喘了一口气,把手抚着心口往外张望:阿弥陀佛,险些叫他们当贼拿了。
她淌汗的脸颊在月下是香浓浓的雪白。裴容廷抽出汗巾给她擦汗,微笑道:找我何事?这儿凉快,就在这儿说罢。
就是,就是真到了这节骨眼上,又有点不大好出口。婉婉抿了抿唇,睨他一眼,终于道:昨儿晚上,李延琮也不知发了什么疯
他勾了勾唇角:抬了箱宝贝献给你,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晚上还来扰你清静。
容郎怎的知道婉婉吃了一惊,睁眼望着裴容廷道,好哇,定是你联通我身边的人,来监视我。
裴容廷但笑不语,婉婉也掩嘴笑了,笑罢又叹气道:我再也没想到嗳,那我们现在